280章雅騷
秦淮河上,有個名列八豔之一的女子用盡這些年攢的錢财,為自己贖了身,帶着一個丫鬟黯然離城,欲要去臨安見一見那個夜夜宿青樓的柳春風。
女伎心中,柳春風當是這天下至聖。
少了一豔,秦淮河上依然奔流不息,立即有聲色豔名的女子填榜。
……
……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鐘铉走了,走得很灑脫。
沒有對李汝魚說一句謝謝,臨走時隻說了句讀書人的話:願汝秉持本心,亦善自身莫怪天道,驚雷加身不死,終是天道眷意,自珍自潔且戒妖孽。
這位畫道聖人大袖一甩,灑脫出城。
萬衆矚目如送神。
走出建康城後數裡地,忽然站在官道上,負手看前方。
有一男子騎馬,白衣勝雪,腰畔挂劍手中執壺,端的潇灑無拘,身後跟着兩騎毛驢,驢上一少女,已及笄,清秀婉約不施粉黛,宛若一路梨花開。
并排毛驢上一豆蔻,美不勝收,已顯驚羨天人之姿。
看着漸行漸近的夫子,那張和記憶中的那張臉多少有些挂相,鐘铉哈哈快意大笑,“好個酒鬼,果然是你!”
夫子訝然的看着這位攔路紫衫人,莫名其妙,“認識?”
鐘铉笑了,語氣挪揄,“此地可有貴妃斟酒如敬君,此地可有力士拜殿脫鞋,此地可有桃花潭水千尺深,此地可有趙香爐和紫煙?”
夫子沉默不語,許久才道:“原來是故人。”
鐘铉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今朝酒作歌,世間盡蹉跎;一招揮畫筆,神鬼齊天地。”
“快哉,快哉,甚是快哉!”
李青蓮,你教了個好弟子,倒是讓我醍醐灌頂,天下不容異人之前,我吳道子也将在這大涼天下尋覓一良子,授其吾之畫道!
也許,有此種想法的不止我一人罷。
到得有一日,這天下叱咤風雲之輩,會不會盡是我等異人之弟子?
那是何等的輝煌大世!
夫子看着畫聖遠去後,若有所思。
既是故人,又善畫道,看其神态,對自己也無崇拜,當年大唐天下能做到這等風度的人聊聊無幾啊,是王維還是韓滉?
作得一手賊爛的打油詩,前半句話說自己,後半句說他,怕是……吳道子?
問問汝魚便知。
若是吳道子,能引無色驚雷便在情在理了,畢竟是大唐最強畫匠呐。
繼續上路,建康在望。
“夫子夫子,貴妃斟酒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
“那力士脫鞋呢?”
“力士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太監,嗯有多大呢……大概比當今的内侍左都知薛盛唐還要大一些。”
“哇~那桃花潭又代表什麼呐。”
“桃花潭啊……有個很好的朋友……嗯,應該叫酒友,那家夥寫詩可不雜的,偏生還老是寫詩給夫子,搞得夫子很難為情,不得不送了他一首詩,但這家夥酒量好,可惜啊,酒品又很差,不過夫子很喜歡他。”
人生難得一知己。
“夫子夫子,那趙香爐和紫煙是誰啊?”
夫子神态略顯尴尬,“是照,照射的照,香爐啊,暗指一座山,至于紫煙麼,就是一種浪漫的形容手法,好了好了,不說了,再說就得讓你家那條魚來擋驚雷了。”
文人雅客也騷。
俗稱雅騷。
小小眨巴着眼睛,不依不饒,“夫子夫子,我聽出來了哦,貴妃是給你斟酒吧,力士是給你脫鞋吧,夫子你原來這麼厲害啊,這可是天子才有的待遇哇。”
夫子歎了口氣,有些黯然。
又有什麼用呢?
玄武門之後,大唐的天下不容自己這一支遺脈,再有滿腔才華,也得不到君王重用,終究是被忌憚一世,何其悲哉……
一直默默安靜看着這對師徒倆碎碎叨叨的李婉約眼睛明亮,越發崇拜這個讓自己身心皆醉的男子。
捂嘴而笑。
心底裡深處,似有一根弦被觸動,莫名其妙的生出熟悉感。
仿佛說的這些事,自己在夢境中見過一般。
……
……
“阿牧阿牧别發呆了,我問你啊,你的劍到底有多高?”
“勉強能有八十丈。”
“你說那個抱劍青年曾達到八十丈,為何你一出劍他就逃了?”
“他被那個異人的畫筆所挫,精氣神跌落,能有七十丈就不錯了,況且他見到房十三來了,不逃就真的會被留下來。”
“房十三的腿法很厲害?”
“應該很厲害……的吧。”
“抱劍青年也是異人?”
“你才是北鎮撫司的人,這句話應該我問你呐。”
“房十三呢?”
“你去問他呐。”
縣衙後院裡,少年和女子順利的将天聊死後,各自感到尴尬,好在少年心中還有疑問,“阿牧你還不回臨安麼?”
“不急不急,女帝想找的人還沒現身。”
李汝魚大吃了一驚:“還沒現身,不是那個叫吳道子的畫道聖賢?”
蹲在地上的阿牧撇嘴,“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她肚子裡的蛔蟲。”
李汝魚陷入沉思。
建康究竟還有一位什麼樣的異人,臨安那個婦人究竟又下了一盤什麼棋,這個異人重要到什麼程度,竟然能讓她放棄吳道子這種畫道聖賢。
很顯然,如果還有一位女帝勢在必得的異人,那麼先前的所有一切,不過是個幌子,誘惑王琨曝露所有棋子後,自己再在建康悄然偵緝這位異人。
比畫道聖賢還強的異人,是聖人?
八九不離十。
李汝魚很迷惑。
阿牧也有迷惑,仰起頭有些不好意思的悄然問道:“那個,我問你個問題好不好。”
李汝魚一怔,“問啊。”
“你這一次被雷劈了,怎麼一點事也沒有,就好像根本沒有驚雷一樣。”
李汝魚笑了,擡頭看天,“你去問它呐。”
先前無色驚雷加身,自己竟然沒有雷劈,好像那驚雷就是一道無色的陽光打在身上,詭異至極,但也因此,驚雷斷了,沒有再無休無止的劈落。
莫名其妙的緊。
阿牧被噎了一下,沒心沒肺的沒放在心上,聲音越小微弱,低着頭嗫嚅着道:“那個……若是有一天,我也要被雷劈了,你會不會……為我也擋一次……”
李汝魚想了想,又笑,伸出手輕輕撫摩着女子頭上那些雜亂的頭發:“看情況哦阿牧,你要是濫殺無辜引來驚雷,我可不會幫你啊,但你若是為天下蒼生,那麼我願意。”
我李汝魚隻是個少年。
但我心中有大義,我願天下所有人都能像扇面村一樣,安詳的幸福着。
阿牧絲毫不覺得這樣有何不妥,也沒覺得比自己小的李汝魚像個大人一樣對待自己有什麼不對,反而很是享受李汝魚的撫摩,擡頭沒心沒肺的笑。
曾有一個人,也這樣待我呢。
“咳咳咳……咳!”
熟悉的咳嗽聲,頗有恨鐵不成鋼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