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6章師不如弟子,僅有劍氣千萬縷
刺客,任何一個朝代,這都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名字。
這兩個字,貫穿了整個曆史。
大燕太祖定國之前,曾被無數刺客刺殺,隻不過有百裡春香輔佐的大燕太祖,從無刺客得手,刺客距離大燕太祖最近的一次,是那一夜太祖帶着百裡春香夜巡邊關。
隻不過後世傳說中變成了太祖真身化龍斬惡鬼。
實際上是斬刺客。
哪怕是到了大涼王朝,從大涼太祖黃袍加身,到十餘年前女帝登基,這其間的數十帝王、太子儲君甚至于王爺也遭受到無數刺客的暗殺洗禮。
而不巧的是,大涼确實有一位儲君死在刺客的匕首之下。
隻不過那位刺客背後的主子也沒能坐得江山,反而被坐山觀虎鬥的兄弟給撿了便宜,至于後果麼……導緻大涼國勢衰弱,這才有了北蠻鐵騎南下大涼舉國南渡的千古恥辱事。
而自從腦海裡出現了那道陌生身影後,李汝魚也知曉了那位有着風蕭蕭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氣質的刺客荊轲的真實身份。
那是何等悲壯的千古刺客。
然而此刻李汝魚卻感受到了被刺客所支配的恐懼。
隻不過他已經沒時間感受了。
下一刻,李汝魚的兇背兩端,無數冰霜浮現,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一旦侵入體内,皿肉被凍成冰霜的話,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
一聲嬌叱。
目睹這一切的阿牧根本來不及有任何顧忌,細劍倏然炸裂,化作滿天星,籠罩了整個瀾山之巅,一時之間,天穹漫天星辰,瀾山之巅亦有漫天星辰。
端的是壯觀。
李汝魚生死一線之間,阿牧出劍,再無絲毫藏私。
出手便是蟲達的滿天星。
滿天星中,隻見星辰不見阿牧身影。
站立在阿牧身旁的解郭看着身旁空空如也,又看了看瀾山之巅的漫天星辰,瞬間恍然,旋即哈哈大笑,“阿牧啊,原來你是他啊……嗯不對不對,原來你的劍術來自他啊!”
解郭當然知道滿天星是誰的劍術。
隻不曾想,竟然在大涼見到了傳聞之中的滿天星——雖然和那個人的滿天星有着不小的差距,但也算是驚豔了。
破不了道姑,逼退她還是不難。
隻是解郭臉色驟變,對墨巨俠道:“那兩柄槍要進摘星山莊了!”
墨巨俠想都不想,轉身下山。
山上的事情固然讓自己有些想法,但恩人王五尚在摘星山莊,哪怕自己就算是入了聖,也懂得感恩圖報,何況并沒有入聖。
所以,恩人王五不能死。
而王五的大刀對上那兩柄槍,毫無絲毫勝算,加上劉班昭身邊那個捧劍丫鬟也不行。
墨巨俠轉身就走,解郭猶豫了下。
他想留下來幫助李汝魚,可又不放心山下的王五,更不放心師弟墨巨俠,别看他貌似很厲害的樣子,實際也就嘴皮子厲害,真要打起架來,還不見得比王五更強。
至于墨巨俠懷中的“太陽”,解郭是打死都不相信,真的有人能懷揣一個太陽,哪怕這個人是墨家巨子。
李汝魚已經倒地。
山巅漫天星辰裡,不見阿牧的身影,也不見道姑身影,空中倒是不時響起長劍交擊聲,解郭看了一會,又看了看不遠處那位黑衣持槍人,終于還是轉身跟着墨巨俠下山。
阿牧,希望你不負蟲達之劍。
等我和巨俠回來。
都别死了。
墨巨俠和解郭聯袂下山。
那位黑衣持槍人看見了滿天星,也有些意味難明的笑了笑,“蟲達的劍在大涼,霸王的槍還遠嗎?”
黑衣持槍人心中有些快意。
霸王若現大涼,該是何等的盛世,畢竟,世間隻有一個西楚霸王!
但黑衣持槍人此刻并不關心阿牧和道姑之戰,轉身望向山下,雖然眸子裡戰意熾烈,可并沒有出手的意思。
站山觀虎鬥罷。
先殺了李汝魚,再下山殺了其他人,也算對得起蜀中的黑衣文人和趙長衣了。
山下摘星山莊大門前,白衣持槍人推門而入。
被驚醒的山莊奴仆早就被西門大官人交待過,今夜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出房門,是以倒是無人阻攔,任由這兩人持槍闖入院子裡。
看着那位劉族大小姐,白衣持槍人哂笑了一聲,“不逃?”
劉班昭看見白衣持槍人後,吃了一驚:“趙飒?!”
出現在摘星山莊的,竟然是坤王趙飒!
這個曾經在大涼一度被譽為神話的男人,曾經在女帝登基之後,隻身殺出臨安,化作一條白虎,無懼天穹落下的驚雷,沐浴驚雷遠去。
其後消失人間十年。
直到李汝魚去觀漁城時,蟄伏十年的趙飒才在觀漁城現身。
北鎮撫司三把屠刀盡出,酷吏來臣俊,屠刀趙鑄,以及毛秋晴三把屠刀,加上觀漁城老兵數千,甚至還有闫擎這柄劍,再加上李汝魚,依然殺不了的趙飒。
而也是觀漁城那一戰,人間顯了一位谪劍仙。
那一戰,大河之劍成了天下劍道巅峰。
但也正因為如此,趙飒才顯得越發強大:在李汝魚家的夫子大河之劍下,趙飒依然活着離開了觀漁城,這是他自身實力的側面證明。
後來這個男人叛了大涼進入北蠻,成為北蠻座上賓。
然而誰曾想,他竟然重新回到了大涼。
而且出現在大涼開封之後的穎昌府,在這樣一個特殊的夜晚,出現在摘星山莊,隻怕目的也不簡單,最直接的目的,必然是殺劉班昭。
趙飒這個人絕對不可能被王琨所用。
那麼趙飒的目的何在?
劉班昭冰雪聰慧,隻一轉念便想通了這其中的曲折:趙飒并無野心,他隻忠心于趙室,如今趙室的太子趙愭在開封稱帝,那麼趙飒回涼輔佐趙愭殺回臨安,便是再好不過的結局。
至于趙飒要離開北蠻,隻怕草原上那群勇士還真的攔不下,何況趙飒這一次南下,不再是隻身南下,隻因他身後還有一條槍。
一條本該屬于北蠻的槍。
趙飒身後持槍的人是個女子,英姿飒爽的女子,容貌有着草原的異域風情,那種獨樹一幟的氣質充斥着難以言說的風情,加上那一張禍水紅顔的臉,讓人很難想象,這是一個女将軍。
這樣精美的女子,本應該養在深閨裡,成為天下男人的夢中情人,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女子,卻成了北蠻萬千軍中将士的夢中情人。
倒也是諷刺。
這位女子手持一柄長七尺三寸,槍尖用镔鐵打造,系有朱纓,槍身采用上好紫檀木打造而成的鳳嘴梨花槍。
這種槍如今在北蠻很流行。
尤為女子喜武者所好,隻因安梨花就用的這種鳳嘴梨花槍。
隻是讓人不解的是,女子腰間還配了刀。
一柄秀戎刀。
持槍佩刀的女子,哪怕是在大涼,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北蠻女将軍,安家後起之秀,曾在觀漁城接應趙飒入北蠻的女子将軍。
安梨花!
北蠻安梨花,如今卻來了大涼,而且看樣子和趙飒關系匪淺,将要一起輔佐開封的趙愭反攻臨安,這件事讓人劉班昭有些難以接受。
安梨花怎麼就這麼歸正了?
之所以說歸正,隻因安家當年本來就是大涼的世家,建炎南渡之後,安家叛涼成了北蠻權貴,但安家在大涼并非就此沒了名望。
如今大涼臨安的同知樞密院事安美芹,正是安家後人。
安美芹其人是位儒将,并非科舉入仕,而是依靠祖蔭入仕,其文章寫得一般,但一手小詞寫得極其豪壯。
在大涼天下知曉他的人不多。
但提起他的祖上,那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建炎南渡後,大涼半壁天下落入北蠻之手,安美芹曾祖父安贊,因詩書等身,在開封入仕北蠻,官職朝散大夫。
後嶽精忠帥兵收複半壁河山,在地方出仕的安贊揭竿而起,率領五百壯士呼應嶽精忠,适時有賣國賊反了大涼,這位讀書人出身的朝散大夫安贊,竟然率五百壯士殺入萬人敵營,活擒叛将至臨安,成為北伐中最耀眼的歸正人。
安贊後人自此富貴。
到了安美芹這一代,先入地方軍伍,累積小功而到了樞密院,一路青雲,累官到了樞密都承旨——如今更是不溫不火的成了副相。
着實讓朝野驚掉了下颔,他安美芹何德何能,能擔任樞密院的副相公?
他殺過幾個北蠻,恐怕一個都沒有!
但就這樣一個喜歡長槍,卻總是配着劍假裝遊俠兒自诩為儒将的讀書人,成了樞密院的副相公,着實讓人想不明白女帝究竟欣賞他哪一點。
算起來,安美芹和安梨花應是一對堂兄妹。
如今安梨花輔佐趙愭,安美芹輔佐女帝,隻怕安家這一對龍鳳,就真的要在戰場上一較高低了。
但此刻,安梨花和趙飒一同來到摘星山莊,劉班昭覺得自己今夜很大概率見不到明日的太陽了,一個趙飒不說,還有一個安梨花,誰能阻之。
誰願阻之?
王五願意。
但王五的大刀終究擋不住安梨花的槍。
在趙飒說了一句“女兒,避免夜長夢多,趁山巅尚未結束,先殺了劉班昭”後,那位北蠻女将軍悍然出槍。
隻一槍,王五的身影便被挑飛,落到遠處生死不明。
……
……
當滿天星消失後,阿牧和道姑相對而站,兩人身上皆有傷痕無數,這一戰竟然不分勝負,但兩人此刻都沒了多少再戰之力。
然而李汝魚依然躺在地上。
阿牧擔心李汝魚,卻也不敢絲毫大意。
然而……
解郭和墨巨俠都走了,阿牧被道姑纏住,那麼此刻倒在地上的李汝魚就沒了絲毫防衛。
有人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黑衣人手拖長槍,從暗處一步一步走上前,沉默的不發一言走向躺在地上的李汝魚,每一步踏出,空氣都在震動,無形的殺意,竟然不比先前白起散發出來的弱多少。
黑衣持槍人每一步都踏在阿牧的心上。
阿牧大吃一驚,不再顧得上道姑,轉身就要用盡最後的力氣阻攔黑衣持槍人。
但道姑顯然不會讓阿牧脫身。
被道姑纏住的阿牧心急如焚,幾欲癫狂,然而哪怕她毫不畏死,卻依然無法擺脫道姑,反而又增添了幾道傷勢。
更絕望的是,在這一刹那,阿牧心口倏痛,臉色驟然慘白,渾身氣機動蕩,難以再持長劍,那道姑也不負刺客之名,身影驟然消失。
下一刻,當她出現之時,就是長劍貫穿阿牧身軀之時。
在這個關節上舊疾複發,阿牧救不了李汝魚,也救不了自己。
黑衣持槍人來到李汝魚身旁,毫無情緒的提槍,又毫無情緒的幾乎是不帶什麼力氣的一槍刺向李汝魚的心髒。
阿牧必死,李汝魚也已是必死?
……
……
有人下山,便有人上山。
在黑衣持槍人一槍刺下時,倏然眼角一跳,幾乎不見動作,猛然後退,在原地留下一道道殘影,看着漫山遍野的雪白劍氣,愕然苦笑。
又是誰來了?
雪白劍氣漫山遍野而懸空,縷縷劍氣皆如劍。
瀾山如披新雪白新衣。
不僅讓黑衣持槍人忌憚萬分,身影原本消失不見的道姑,倏然間從虛空中跌出來,一劍挂彩虹在山巅飛舞,卻始終擺脫不了身後那數道雪白劍氣。
有個喝酒喝得醉醺醺一身镖師模樣打扮的老頭子出現在李汝魚身旁,臉色凝重的俯身看了看,旋即長出了口氣。
死不了。
老镖師負手而立,還是那個其貌不揚的老镖師。
那些追逐道姑的雪白劍氣便似有靈一般,懸空不動,讓道姑得以有機會喘息。
老镖師看着黑衣持槍人和道姑,神情有些意興闌珊,搖頭道:“我早已厭倦了打鬥,現在更不想殺人,所以你們走罷。”
老镖師這話很平淡,但落在兩人耳裡,卻是赤裸裸的諷刺。
黑衣持槍人冷哼一聲,頗有不服氣,“霸王不出,誰能殺我!”
道姑振劍不語,沒有絲毫怯戰。
老镖師無奈的歎氣,“那就為難了,我不想殺人,可也不能讓少年死在這裡,不然小白該要怪我了。”
真是個寂寞如秋月。
教了個弟子出來,不曾想青出藍勝于藍。
不過還好,我這個老師固然不如弟子,弟子小白能夠一劍大河天上來,我這個老師就做不到,我僅有劍氣千萬縷。
縷縷皆如劍,懸空遍瀾山。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