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夫人雖心中不樂意,不忍見自家閨女給人做妾,可是自家閨女自家知,就她那一根筋的牛脾氣,想勸她回頭比登天還難。
既然勸不回頭,那也就隻有默認了。可是,想想那些做妾的命運,她就不由得心中發冷。
馮主簿雖然一生未曾納妾,隻有馮夫人這一房妻室,夫妻二人相敬如賓,後宅中也沒有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
可同僚中卻不乏廣納妾室之人,譬如那周縣令的小妾劉氏,那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平日裡寵得沒邊了,可當秦大将軍派人暗示一下,立馬屁颠屁颠地就将劉氏給送去,都沒有絲毫猶豫的。
這就是妾室的命運,就如同花錢買的一件物件,可以随時送人或買賣。哪怕是打殺了,官府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罰幾個錢了事。
而當男人去後,小妾就連守寡的權利都沒有,其命運完全掌握在正妻手中。留在家中為奴為婢做些粗使活計都算是好的,更有那年老體衰的直接被趕出家門自生自滅。
而對于那些年紀不到的年輕妾室,以及雖有了一些年紀但卻風韻猶存的,遇到妒忌心重的當家娘子,定然是被送到牙行中發賣。
呵呵,能被人看中買回家繼續做妾的畢竟少數,而大多卻被賣入那勾欄中,過着今你明他的日子。
她雖然拗不過月娥的性子,可也不能讓她過這種日子,思來想去,隻有從趙無敵這裡入手,求他看在今日的情分上,能對閨女好一些。
至于她向趙無敵施禮,倒也沒有當回事。
一來月娥畢竟還沒有進他趙家的門,趙無敵就是他馮家的客人,還是一個武官,對他行個禮也是禮尚往來的事情。
二來,她可不敢在趙無敵面前以“丈母”自居。以唐人的禮儀來說,隻有正妻的父母才能被稱之為丈人和丈母,可以堂而皇之地接受女婿的孝敬。
至于妾室的父母,從那“買妾之資”就可以看出來,連想都不用想。既然都說是買了,那麼彼此就是顧客和商賈的關系,又何從談起丈人和丈母?
這話聽起來很刺耳,也的确很傷人的心,可卻是實情,誰也改變不了,奈何?
對于馮夫人的心思,趙無敵自是心中明了。她這是将月娥的餘生鄭重地托付給他,并且以一個母親的身份祈求她,能夠給她一份不求富貴、但求安甯的日子。
馮夫人不肯以丈母自居,但趙無敵卻不這麼想。在他的心裡,對于窈娘和沫兒都是一樣的看重,将她們看做是同甘共苦的一家人,相依相伴,牽手白頭。
而今既然已決定了要接受月娥,那麼在他的心中也是将月娥一樣看待的,什麼妻與妾的,不過是一種稱呼而已。
既然将月娥當作家人,那麼月娥的父母自然也就成了他的長輩,而今作為長輩的馮夫人向他施禮,豈不是要折煞了他?
他朝旁邊一閃,避開了馮夫人,正色道:“大娘千萬不可如此!大娘的擔心,小子心中盡知,不過,小子以為大娘盡可放心。我家窈娘和沫兒都是心地極善良的,定然和月娥相處甚好,将她當作姐妹看待的。
窈娘和沫兒都是幼失怙恃的孤女,這些年的艱辛……一言難盡,而小子六年前也失去了慈母……
小子不管世人如何,隻要大娘您不嫌棄,小子日後必定以丈人丈母待二位老人家,奉養二老晚年。
他年月娥若有個一男半女,盡可過繼到丈人家,好承繼香火延續。”
月娥側着耳朵仔細傾聽,起初還是滿心歡喜和感激,可到了後來,不禁羞紅了臉,輕輕跺腳,暗道:“郎君怎麼什麼話都說得出口?人家還沒有過門呢,怎麼就談到了生兒育女,真是的……”
馮夫人老于世故,可不像閨女那樣為情所困,眼中隻有她的俏郎君,見趙無敵如此說,連忙擺手道:“這……于理不合!”
所謂嫁女嫁女,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生兒育女也是為夫家承繼香火,那能跟着娘家的姓呢?
那樣子,豈不是成了倒插門女婿?
眼前人可不是衣食無繼的寒門學子,年紀輕輕就立下了不世之功,再看那些鮮衣怒馬的扈從,可見出身于高門大戶,豈能幹如此荒唐事?
哪怕他再怎麼寵愛月娥,也不可如此。說到底月娥終究隻是一個妾,在高門大戶中本就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過日子,能夠有一男半女傍身,再得個善終就該念阿彌陀佛了,哪裡敢節外生枝、恃寵而驕?
若是按照趙無敵所說,豈不是害了月娥?要知道,禮法重如山,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縱觀人世間,何曾見一個有非分之想的寵妾得到善終的?
趙無敵心中發悶,繼而又很無奈。
人,生于天地間,就離不開禮法、道德、規矩、法則……各種約束束縛着你的言行,将你往模具中套,套不進去就硬塞,斬斷你露在外面的觸須,将你打造成他們的同類。
隻要你心有反抗,體内立馬浮現出無數的枷鎖,将你從裡到外給牢牢鎖住。
你越是掙紮,那些枷鎖就仿佛有靈性一般,随着你的掙紮而收緊,直到你耗盡了最後的一絲力氣,不得不選擇屈服,方才隐去。
冥冥中似乎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隐藏在那星空深處,冷眼看着世間的萬靈繁衍生息,見到那異數,揮揮手,就跟碾死一隻蝼蟻一樣将其抹除。
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生而為蝼蟻,如之奈何?
突然,他氣海中蒸騰不休,風雲激蕩間伴着雷鳴陣陣,一股濁氣直往上湧,不由得張口吐出……
一股濁氣吐盡,激蕩了長空,他感到神清氣爽,渾身舒暢,就連那些無形的枷鎖都不見了,似乎是被那陣雷鳴給碾碎。
枷鎖盡去,心神空明,他不由得脫口而出:“隻要一家人快樂開心,何必管他人如何看!大娘,夜已深了,早點休息,小子去也!”
他朝馮夫人深深一揖,走向了馬車,經過月娥的身邊時輕聲說了一句:“等我!”
馬蹄聲驚破了夜的寂靜,月娥目送着心上人遠去,眼中盡是對未來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