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一塊玉珏牽連出昔年的密辛,讓武後認定了趙無敵就是安公主的親子一事,上官婉兒并不知曉。
她幽居于九重深宮之中,幾乎過着與世隔絕的日子,不過,因為武後對她的器重,宮中人出于攀附的目的,無不對她示好,将道聽途說的宮外事尋個機會告訴她,讓她因此多了無數耳目,對神都城中發生的大小事情也略知一二。
太平公主和趙無敵之間的風言風語,她也曾聽過不少,不過,當時也就是一笑了之,并沒有往心裡去。
在太平公主出嫁以前,她幾乎每日都能見到,可由于身份的差距,别無深交。
在她看來,有武後珠玉在前,沒了驸馬的太平公主因為獨居深閨寂寞難耐,從而尋幾個年輕俊俏的少年郎打發時間,也無可厚非。
譬如那高祖之女、太宗皇帝的幼妹,本朝活在當世的公主中最年長的千金公主,偌大年紀,兒孫滿堂,不還在和俊俏少年出雙入對嗎?
皇家公主遇到俊俏可人的少年郎,當作面首養着,不過是圖個新鮮,求個樂子,如那毛發雪白的波斯奴一般,誰個也不會當真,妄想着天長地久。
可如今看太平公主的模樣,卻渾然不似那般,瞅着就像是生離死别一樣,倒讓上官婉兒糊塗了。
在情與愛一事上,可為難了上官婉兒。
她博聞強記,過目不忘,蘭心蕙質,聰明異常,一顆心就仿佛是詩書凝聚而成,才情驚豔了萬古,深受武後的信賴,遂令其執掌北門,代天教化天下學子,評品天下文章。
對于琴棋書畫、經史文章,她美目一瞟,一目十行,粘手就來,可是要論起男女之間的那點愛恨情仇,可真是為難了她這個雛兒。
她不知該如何勸解太平公主,好在此時的太平公主自立下誓言以後,心中雖依然痛楚,可卻不再迷離,漸漸清明了許多。
她美目中噙着淚,對上官婉兒略略颔首,就要将趙無敵給放開,可看着那冰冷的地面,卻又停下了,蹙眉不展……
李敏明白了公主的意思,立即指揮仆婦和婢女将翠玉堂中的一應陳設俱都撤去,在原先的主位位置鋪了華美的絨毯,然後,幾個人小心翼翼地将趙無敵擡起,平放在絨毯上面,又拿了一副絨毯給他蓋上。
此時,上官婉兒方才仔細打量趙無敵。對這個最近橫空出世、驚豔了大唐天空的少年郎,她已是多次聽聞和看見他的名字,卻一直無緣見面,而今,卻在這麼個場合初見,不由得慨歎世事無常、造化弄人。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美少年,那張英俊的臉上多了幾分棱角,相對于神都中那些塗朱抹粉的纨绔子,簡直就是天與地的差别。
可惜可歎的是,這個美少年卻面白如紙,沒有一絲皿色,看着讓人心酸不已。
上官婉兒有心勸太平公主去他處休息片刻,可看着她那決然的眸光,自知不可勸解,也就斷了這份心思,令人傳禦醫進來。
來自太醫院的禦醫,足有五六十人,按照上官婉兒的吩咐,五個一撥,前來給趙無敵診斷。
禦醫們不敢怠慢,無論是花白胡子的中流砥柱,還是滿頭烏發的後起之秀,俱都打起十二分精神,診脈、觀色、望氣、聽音……一全套做下來,雖大體相同,但在細節上卻各有絕活。
禦醫們信心滿滿,手法娴熟,一個又一個的上前診斷,然後,一個又一個的搖搖頭,灰敗着臉,黯然退去……
滿屋的人,包括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在内,一次又一次燃起希望之火,卻都被無情地熄滅,一遍又一遍地品嘗失望的滋味。
孫先生獨坐在角落裡,手裡拿着一本醫書不時翻閱幾頁,同時,也在關注着禦醫們的行止和言語,時而搖頭、時而點頭,間或露出憤怒之色……
常言道“同行不相親”,可孫先生真沒這個心思,他對趙無敵的怪病束手無策,主動向太平公主提出延請太醫院的禦醫們來共同會診,期盼着能有奇迹出現。
随着幾位滿頭華發的老者在仆人的攙扶下顫巍巍地進來,太醫院最後的家底亮相了,成與不成,在此一舉,剩下的也就隻有盡人事聽天命了!
都是老相識,孫先生不好再坐着,起身相迎,卻沒有心思寒暄,一起來到趙無敵身側。
孫先生主動将趙無敵得病的前因後果仔細說了一遍,包括他的診斷和對病情的看法。
他說的仔細,幾位老禦醫聽得也認真,不時插言詢問,共同議論了一番,接下來一個個給趙無敵診脈。
老家夥們診斷以後,也沒避着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就在趙無敵身邊相互交流和讨論,可卻大同小異,沒有一個可行的法子。
所謂醫者醫病,得先診斷出病人的病因,方才好對症下藥,可如今趙無敵生機微弱、死氣萦繞,但卻查不出是和因為,讓他們如何開方抓藥?
衆人皆默然,長歎聲此起彼伏,讓屋子裡的悲傷氣氛更加濃郁了,讓人窒息。
良久,有一崔姓老者手捋白須,張了張口,似有話要說,可偷偷看了太平公主一眼,卻又欲言又止。
她的神情被上官婉兒看到了,略一思量,想起武後的擔憂,開口道:“崔禦醫,你有和看法但說無妨。”
崔禦醫被人看穿了心思,尴尬地想以幾聲幹笑掩飾一下,可又覺得氣氛壓抑,有些不合适,因此咽了回去,咳嗦了一聲,道:“公主殿下,上官待诏,孫先生,各位太醫,老朽的确有一言不吐不快,若有不到之處,還請各位海涵。
對這位小郎君的病情,老朽反複思量,有一個奇怪的想法,那就是小郎君根本就不是病,而是……被妖邪侵襲,占據了神魂,因此非藥石可醫,但不凡請太史令前來一看,說不定能夠驅除妖邪。”
他的想法不能說不新奇,簡直就是石破天驚,打破了常規,超出了人們的認知,不過,卻也給人指出了一條新的途徑。
崔禦醫的話可謂是異想天開,且也不符合他的醫者身份,不過,卻沒有人指責他,而是紛紛陷入了沉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