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無風,紅日高懸,寒意襲人。
營房之中,趙無敵抓着沫兒的小手,輕輕地撫摸,凝視她月牙般的眼、點漆似的眸,緩緩說道:“沫兒,我們雖然才接觸短短的幾天,卻如同已認識多年,以後,還有漫長的歲月一起牽手度過,有些事有些話該對你說清楚了。”
“這就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意思嗎?我喜歡這種感覺。”沫兒一笑,露出一口晶瑩的貝齒,與潤澤的紅唇相映,煞是迷人。
趙無敵點點頭,微微一笑,愛憐地摸摸她的長發,繼續說道:“我們要一起度過漫長的一生,因此,我要和你說說我的家,還有我的家人。
你也知道,我是揚州人氏,世代都是揚州府軍,家在揚州城外的落月湖畔,三間茅屋,十多畝水田……
阿爺染上了惡疾,卻因為家中貧寒耽擱了醫治,自三年前病情加重以後就隻能卧病在床。
阿娘在生小妹的時候因難産離去……
小妹一直都很懂事,今年該六歲了,哎,我都兩年多沒有看到他們了,也不知道他們過得怎麼樣?
阿爺的病不知道有沒有好轉?我記得每當天轉冷的時候,咳嗽就會加重,有時候整夜整夜地咳嗽都沒有辦法入睡。
不知道今年家裡的收成怎麼樣?過冬的糧食夠不夠吃?小妹有沒有添加冬衣?
沫兒,你說我是不是很不孝?”
趙無敵與這具肉身已經徹底融合,不知不覺中完全繼承了前身的感情,如今,他對于揚州城外的那個家以及家中的人,已不再是僅僅當作責任,而是進入了心中,當作了他的家、他的親人。
前世,他也是為人子、為人夫和為人父,對親情自然很看重,如今再也回不去了,那就把揚州的家當作自己的家,好好珍惜這份親情。
如今,他就是趙無敵,這是天意。
趙無敵說到這裡,心中不由得浮現一股酸楚之意,而眼角也已濕潤。
沫兒眼中水霧彌漫,大滴的淚珠滾落,哽咽着說道:“郎君十五歲就離開了家,前來朔方戌邊,小小年紀就在戰場上拿命去拼,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怎麼能說自己不孝呢?
隻是,阿爺卧病在床,妹妹又還那麼小,這日子确實艱難……
對了,郎君,你離開了家鄉,誰人來料理田地裡的活、照顧阿爺和妹妹?”
“沫兒,這就是接下來我要和你說的事。”趙無敵仰起臉,強忍着不讓淚珠滾落,緩緩說道:“現在,我要和你說一個人,一個對我們家有大恩的人。
沫兒,在我很小的時候,阿爺就給我定下了一門親事。
她叫窈娘,是一位府軍的女兒,父母早已不在人世,好像從小就養在我家裡。
這些年,都是她在照顧阿爺和妹妹,就連田地裡的活都是她打理的。
若不是她,這兩年我不在家的日子裡,我都不敢想象阿爺和妹妹要怎麼過?”
聽到這裡,沫兒鼻子發酸,眼中噙着淚水,而眼神有那麼一瞬間略微有些黯淡。
她一方面為趙無敵家人的處境而傷心,對于這種艱難而又慘淡的日子,她并不陌生,也曾經曆過。
在阿爺阿娘相繼離世以後,她還不滿十歲,一個人孤苦無依的生活,多少個夜晚,淚水都濕透了枕頭。
另一方面,對于窈娘的出現,她心中還是有一絲酸楚的。其實,這也是正常的反應,試問天下間又有那個女人心甘情願将夫郎和别人一起分享?
不過,她卻并不敵視窈娘,對同樣是孤女的窈娘,她心中更多的是同病相憐。
更何況窈娘是郎君打小就定下的親事,作為一個“後來者”,呵呵,她有什麼資格敵視?
隻要郎君心中有我,名份又有什麼了不起的?
“郎君,窈娘姐姐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你可不能對不起他。沫兒不在乎名份,也不想郎君為難,隻要郎君心中有沫兒,就已經足夠。”沫兒展顔一笑,随着長長的睫毛抖動,一滴淚珠倏然滑落。
趙無敵将他輕輕擁入懷中,下巴抵着她光潔的額頭,柔聲道:“沫兒,謝謝你!我今生有你和窈娘就已經足夠,在我心中你們倆一樣的重要,不分什麼大小。
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孝順阿爺,照顧妹妹,再生幾個兒女,一起去看日出日落,一起到天荒地老。”
“不分大小?這怎麼可以?于理不合,會讓人家笑話的。”沫兒訝然道。
“為什麼不可以?這是我們的家事,與他們有個屁的相幹?”趙無敵說的很霸道,很蠻橫,且不容置疑。
繼而,他又問道:“沫兒,今天是不是有誰給你說了些啥?”
沫兒眉毛一挑,眸光一閃,遲疑半晌,方才說道:“是魏司馬,他說郎君此番火燒突厥大營,立下了大功,朝廷叙功的時候一定會重用的,一個五品出身是少不了的。
多少人一輩子都爬不到這個位置,依然身穿綠袍,被人呼來喝去。
而郎君今年方才十七歲,就做到了五品官,着绯袍、配銀魚袋,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郎君既然有了官身,不再是揚州府軍一小卒,這該有的規矩是不能少的,否則,不但被人笑話,就是對郎君的仕途也是有影響的。
而我的出身……即便是大将軍有意以義女相待,身份還是不足以作為大婦的……”
沫兒說到這裡,眼圈兒又紅了。
趙無敵蹙眉道:“這個魏黑臉管事也太管多了吧!你又不是我阿爺,管得着我娶誰做媳婦嗎?莫非是他想把女兒嫁給我不成?
嘿嘿,人都說女人長得像父親,一個黑臉女人,我可不要。”
趙無敵的話讓沫兒破涕為笑,不由得瓊鼻中一哼,嬌嗔道:“不許你這樣說魏司馬,人家也是一番好意嘛!
魏司馬也隻是建議,做不做的人家又沒有強求,再說了,我……奴也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這小門小戶的有小門小戶的過法,大家子就要有大家子的過法,郎君既然做了官,該有的規矩還是不能少的。”
“行,沫兒說的有道理,除了讨誰做媳婦以外,郎君都聽你的,好不好?”
趙無敵隻能妥協了,沒辦法,他前世也是世家子,也是官身,對階級這一套并不陌生。
大明也好,大唐也罷,都是一個階級分明的國度,人在其中,就要按規矩走,太過于特立獨行,也不是好事。
比如你要是讓家裡的丫鬟陪你一桌子吃飯,那對她絕不是賞賜,而是一種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