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王府中愁雲密布,所有人都面色黯然,看不到一絲喜氣。
皇帝的使者已經走了,是一名叫高力士的内侍,告訴相王,讓他準備好嫁妝,擇日将西城縣主出嫁。
相王肥胖的身子一直在顫抖,也不知是給氣的,還是太激動,以至于都無法邁步,就連一雙手都不受控制,哆嗦個不停。
長子岐山王李隆業很有眼色,立即上前替父親接過聖旨。
皇帝降旨,無論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做臣子的都要千恩萬謝地接受,否則就是抗旨不遵,視同謀逆。
内侍入臣子之家,一般情況下,臣子都要給些好處,以免回到皇宮裡在皇帝面前亂嚼舌頭。
相王三子臨淄王李隆基拿着一盤珠玉金銀遞給了高力士,而高力士也态度随和,幾番推讓以後方才将禮物手下收下。
隻是誰也沒有注意到,就在兩人推讓之間,高力士将一張折疊得很小的紙團塞進了李隆基的衣袖裡。
高力士看出這家子氣氛不對勁,也不要人送,趕緊告辭而去。
相王渾身顫抖,颌下一部花白胡須無風自動,眼皮劇烈顫動,面皮紫醬,呼吸急促,可把幾個兒子給吓壞了!
長子李隆業将聖旨朝書案上一扔,連忙跑到父親身邊,将他攙扶到胡椅上坐下,然後一手扶着他的心口,勸道:“父王要保重身體,可千萬不能傷了身子。您要是心裡憋得慌,就朝兒子身上撒……”
“皇帝要西城姐姐出嫁,咱就得嫁嗎?咱們就偏不出嫁,能把咱們怎麼樣?”相王幼子李繼祖,年紀尚小,看問題太簡單了!
次子襄陽王李隆範性情豪爽,好習武,一掌将身旁一張矮幾給拍散架了,嘶聲低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之奈何?真憋死人了,怪不得當日李重俊要……”
“住口,你還嫌家裡不夠亂嗎?”李隆業厲聲喝道。
前太子李重俊謀反一事,是個禁忌話題,朝野上下都可以回避,以免惹火上身。
“父王,父王……”
就在此時,一群莺莺燕燕闖了進來,都是相王未曾出嫁的女兒,一共有六七人之多。
其中有三人已經許了人家,隻是不曾出嫁,而霍國和南甯年紀太小,因此能讓皇帝惦記的隻有西城和崇昌二女。
此番皇帝點名要西城縣主出嫁,得知消息後,她如遭雷擊,整個人都懵了!
誰家少女不懷春?哪個小娘子不想着将來能嫁一個如意郎君?
西城正是年少懷春的年紀,也曾幻想過未來的夫君模樣。那必定是一個蓋世英雄,将騎着白馬來迎娶她……
可如今夢碎了,皇帝要她嫁給一個糟老頭子,還是一個渾身彌漫羊膻味的胡子。
天啦,西城縣主的天塌了,未來一片灰暗,沒有任何希望了!
她原本是來求父王想辦法的,可看見父王那副模樣,一向孝順而又乖巧的西城縣主不忍了,哭泣着求老父不要生氣,她願意遵從聖旨出嫁。
“呼……”相王長處一口惡氣,兩顆豆大的淚珠滾落,嘶聲道:“憋死我了,我苦命的兒啊,為父怎麼舍得讓你受委屈?要是讓我兒嫁給斛瑟羅,他日九泉之下,為父該怎樣向你娘親交代?”
西城縣主的生母窦妃、崇昌縣主的生母德妃,都是在昔年的東宮巫蠱案中被女帝杖斃,連屍首都不知道扔到哪裡?
相王曾多方打聽和尋找,卻一無所獲,至今都找不到二妃的埋骨之地。
生不見人,死不見骨,這是人世間最大的悲哀!
他是個男人,連妻子都不能保護,實在是太失敗了!如今,閨女又被逼嫁,讓他憤怒之餘,不免心中郁悶,太憋屈了!
“父王息怒,有什麼事情咱們一起想辦法,總能渡過眼前這個坎。”李隆業勸道。
崇昌縣主李持盈生就女兒身,卻是一個豪爽性子,見姐姐哭哭啼啼,老父悲哀過度,不由得脫口而出:“父王,姐姐,莫要傷感,大不了就由我代姐姐嫁了就是。”
一衆兒女相濡以沫,彼此之間感情極好,這是讓相王最為欣慰的事情,他分别抓住西城和崇昌二女的手,感慨地說道:“為父不舍得你姐姐受委屈,莫非就能看着你進入虎口?你們都别胡思亂想了,快回房去玩吧,縱然有天大的事情,也有父王抗着。”
幾位縣主離去以後,李隆基已經将高力士偷偷塞給他的紙團看過,明白了前因後果。
李隆基道:“父王,逼迫西城出嫁斛瑟羅隻是第一步,接下來皇帝可還有後手,那就是兒子們都要就藩,離開長安,無诏不能回京。”
他将紙團遞給了父親,姐妹們已經離去,仆人們更是早就被攆走,屋子裡隻剩下他們父子五人,就沒什麼可隐瞞的。
相王接過以後仔細看着,良久長歎一聲,卻沒了下文。
他沒有追問紙團的由來,其實也不用問,今日也就高力士一個外人來過,除了他還能有誰?
而李隆基與高力士交好,并不是壞事,可以從高力士哪裡探聽到宮中的秘聞,一有風吹草動,也好早點應對。
過了好長時間,相王才幽幽歎道:“三郎,帶着你妹子去找你太平姑姑,她神通廣大,交遊廣闊,興許能庇護你苦命的妹子。”
李隆基遵父命,帶上西城縣主去太平公主府,而崇昌縣主李持盈也纏着不放,隻好讓她同行。
太平公主已經通過内線知道了此事,因此聽完李隆基的禀報以後,并沒有拍案而起,隻是淡淡說道:“皇帝既然下了聖旨,恐怕此事難以轉圜。”
李隆基俯首道:“侄兒等立即趕往封地,今生不再還朝,但求姑姑轉告陛下,請撤回聖旨,放過西城和崇昌。”
李隆基無奈之下,隻好攤牌了。
那就是通過姑姑之口,向皇帝伯父提出條件,隻要能放過他的妹子,他們哥幾個立馬就自長安消失,遠遁封地。
太平公主輕輕按揉額角,看了李隆基一眼,道:“難!你等就藩已是大勢所趨,無法改變。願與不願,都沒什麼區别,和西城的婚事根本就沒有關聯,她該嫁還是要嫁的,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