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輕車,透着歲月的厚重,從側門進了趙府,卻沒有停下,順着府中的青石路繞來繞去,穿過一道道角門,直入後院裡。
大戶人家的規矩多,仆人們哪裡能去,哪裡不能進,都有詳細的規定。
譬如這後院是女眷的坐卧之地,男仆是絕不能進的,就連後院的門都不能靠近,否則,将受到家法處置。
而這輛輕車卻毫無顧忌,直入後院中,僅僅是在後院的月亮門前車夫下了車,換上了一名女子駕馭。
安國縣公趙無敵端坐輕車中,背靠着厚而且軟的靠墊,一直在發呆,自昨兒夜半時分從窈娘哪兒離開以後,一切都恍如夢中,太不真實了!
當時,他在夜色中穿行,本是要回自己的屋子歇息,可就在準備推門時卻發現不遠處有人在窺視。
那人身手不凡,踏着屋脊就像是禦風飛行一般,倒讓趙無敵産生了興緻,并沒有使出全力,而是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想看看那人到底打算幹什麼?
二人一前一後出了趙府,來到瘦西湖畔的一處荒涼地,那人卻不走了,立于一顆枝繁葉茂的老樹下,笑吟吟地看着他,道:“安國縣公别來無恙?”
“你是……”趙無敵見那人全身放松,兩手空空,似乎沒有敵意,便走到她近前,借着朦胧的月光仔細打量。
那人穿一襲黑色的緊身夜行衣,就連頭臉都被黑紗遮住,可從那凹凸玲珑的身段可以看住是個女子,且聲音清麗,如黃莺啼鳴,年紀并不大。
那女子身手将黑紗扯下,又解開頭頂的束縛,隻見黑亮的烏發如瀑布垂下,晶瑩的發絲在風中起舞,襯托出一幅絕美的容顔,讓人眼前一亮。
“你是關中破廟中的那位小娘子。”趙無敵脫口而出,認出了女子的身份,竟然是他的一位“故人”。
“奴家李若兮,今聞安國縣公不日大婚,特來道賀。可奴家身份低微,進不了高門大戶,隻好出此下策,還望安國縣公不要責怪。”李若兮微微躬身,作了一揖。
“娘子氣質如幽蘭,遺世空谷中,就是比之天女也不算過份,本公不過一俗人也,能得娘子一聲道賀,此生足矣!”趙無敵道。
他并不知道李若兮的身份,不過,總覺得此女不簡單,身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氣,是後天學不來的。而且,這種貴氣也與世外聖地不符,倒更像是人世間帝王家的氣質,譬如太平公主身上就有,這樣一來,李若兮的身份就更加存疑了!
李若兮見趙無敵誇她貌美,不由得身手輕撫臉頰,笑道:“奴真有那麼美嗎?”
“娘子不知道?”趙無敵故意反問道。
“那麼……比起你的幾位娘子如何?”李若兮見他不答反問,不由得白了他一眼,故意給他出了一個刁鑽的話題,看他如何作答?
在她想來,從趙無敵的回答中可看出他的人品。若是回答她比窈娘等人更美,那麼趙無敵也就是個好色之徒,吃着碗裡看着鍋裡,家花不如野花香,會讓她失望的。
可若是說她不如窈娘等,那麼她同樣會失望的。因為趙無敵不解風情,不懂女兒家的心思,辜負了她的一片芳心……
“這個……吾家娘子與姑娘,各有千秋,皆一時之絕色也!”趙無敵沒有中圈套,而是耍了個滑頭,巧妙地化解了。
李若兮點點頭,算是對他的回答表示認可,雖然心裡酸溜溜的,為不能獨美而失望,但總比面對一個登徒子要好。
“奴備了幾壇好酒,乃是上好的三勒漿,很有些年頭了,奴願在月下與君共飲,不知安國縣公可有雅興?”李若兮指着老樹下,一領竹席上,中間擺放着幾隻大壇子,除此之外,還有淺口竹籃盛着幾樣新鮮的果蔬。
“好!清風徐來,月華如水,能與美人共飲,不亦快哉!”趙無敵也不推辭,擡腳在竹席上盤坐。
李若兮也在趙無敵對面坐下,與趙無敵共飲,真沒看出來,這麼一個嬌小的小美人兒酒量真不差,一人一隻壇子直接開灌,将三勒漿當水喝。
酒入愁腸愁更愁,趙無敵本就心事重重,如今痛飲一番,更是勾起了傷心處,加上李若兮曲意逢迎,殷勤相勸,竟一發不可收。
後來,李若兮不勝酒力,隻能小口啜飲作陪,剩下的三勒漿差不多都進了趙無敵的腹中。
他鲸吞豪飲,卻不見如虹的氣勢,反而哭了,大滴的淚珠滾落,合着酒水吞下,将李若兮看得心疼不已。
他醉了,對後來究竟發生了何事,記憶中已經模糊,仿佛李若兮為他起舞,長袖飄飄,身段婀娜,如那廣寒宮中的仙子,讓他更加迷醉了……
此刻,他于輕車中坐,聽着外面的吆喝聲,知道已回到了府中,将面對窈娘姐姐和沫兒她們,又該如何解說?
他能嗅到身上還殘留有李若兮的氣息,淡淡的,若有若無,而且,他蘇醒後手中還握有一枚玉玲珑,色澤晶瑩,彌漫古氣,一看就不是凡物。
這并非是他的東西,而在他記憶模糊之前隻有李若兮在身邊,那麼此物就隻能是李若兮所留。
這是她的賀禮、亦或是定情之物?
趙無敵想到這裡,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仔細回想被在老樹下被親衛叫醒時的模樣,以及身上的衣裳,還有……
他們之間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情?
這可不是小事,他曾發誓此生隻要和窈娘、沫兒和月娥三人長相厮守就夠了,頂多就是一個糾纏不清的太平公主,至于她人,真沒那個“賊心”。
直到如今,他也不知道李若兮的真實身份,若是昨夜與她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既對不起窈娘等人,也是對李若兮的不公平。
“公爺,到家了,婢子扶您下車。”健馬嘶鳴,輕車停下,駕車的女車夫伸手卷起車簾,欲攙扶趙無敵下車。
“不用,本公還沒有老到要人攙扶的年紀。”趙無敵擺擺手,自己鑽出了輕車,立于車轅上,看着外面正是窈娘的屋子,可是長廊上隻有幾個青衣小婢垂手侍立,低着頭,不言不語,似乎氣氛很緊張的樣子。
這是唱哪出?某自夜半失蹤,直到如今方才被找回家來,窈娘她們不是該撲上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