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陳青池領了總管軍務的差事後,還從沒像這兩日這般忙碌。之所以這麼說,倒也不是說這個差使之前有多清閑,而是從密縣城破,趙振大軍入城後,他便沒有一刻停過。
畢竟一座城池易主,可不僅僅是打一場仗,換支守城的軍隊那麼簡單,庫府查封、倉儲清點、軍需調撥……一項項,幾乎全需要陳青池仔仔細細過目,不得有一點馬虎疏漏。
從這點上,也能看出趙振對他的放心。
至少這時候的陳青池,是不太想走的。日裡,有三軍将士、民役,近萬人張口等着他開口吃飯,入夜,又有佳人在他身邊做伴,這時的陳青池,比起當初在許州時,要潇灑滋潤的多。
這種春風得意的感覺,就仿佛回到了當年金榜題名時,所以這時候的陳青池,自然是理所當然的與趙振捆綁在了同一條船上,将趙振的大腿緊緊的抱住。
這也是為什麼,趙振大軍剛一破城,他便破天荒賣力的原因。
這不,這一日,陳青池又起了一個大早,早早的便敲開了縣衙的大門。
他昨日在縣庫歸整到半夜,結果回到家,就聽到了趙振派人尋他,他隻當是對方要問大軍進城後的安頓事宜,又累又困的陳青池,唯恐到時候在趙振面前回答不上話來,隻得又咬牙頂着困倦,将幾日忙下來的點點都整理記錄後才沉沉睡去。
結果今日到了縣衙,見了趙振的面,問明原委後,陳青池才恍然大悟。原來趙振叫他,并非是詢問軍務,而是想找他代寫一封谒帖,送去現在汝州挺兵的完顔思烈。
用趙振的說法,現如今他已經拿下了密縣,那麼首當其沖的,便要面對來自鄭州的壓力,雖說他已安排程毅私下裡與馬伯堅示好,但那也隻是緩兵之計。
當務之急,是趕緊聯絡上赴京的援軍,傍上的完顔思烈等人的大腿才是。可既然是投拜信,便需要足夠能說服對方,接納自己的理由。
這點上來看,趙振倒不是很擔心,密縣是汝州前往開封的必經之所,對方士兵号稱二十萬,如此大規模的陣仗,士兵們行進速度奇慢不說,糧草的沿途補給也是一大難題。
這就需要沿途有城鎮作為中轉接應,而密縣則正好能承擔這項職能,對方沒理由不加以考慮趙振這份谒帖的份量。
所以趙振才急忙将陳青池召來,對方進士出身,又曾在昌武軍做幕僚,起草文牒對于他來說是小事一樁。
再者,這個時候漢字是這片河南大地上的通用文字,但女真大字經過數十年的推廣,也已經作為金國的官方文字,流轉于當時的上層社會之間。
那完顔思烈是皇族,對他用女真文,更能顯示出攀附的決心。而趙振左右人裡,也隻有陳青池能寫的一手女真大字,此刻不找他過來,還能找誰?
“青池啊,密縣的未來,可都交到你手上了,你可要再三斟酌,在行下筆啊……”
說到這兒,趙振已然一副老氣橫秋模樣,拍了拍對方肩膀,語氣之間,他全然忘了,比起年齡,對方還長自己幾歲。
倒是陳青池此刻被拍的很是受用,畢竟趙振能将這種話都對自己說出,顯然是将自己當成了心腹,對此,他不敢怠慢,忙一叉手,信誓旦旦道:“大人放心,青池絕不辱使命……隻不過那完顔思烈又豈是好相與之人,大人也許不知,此人深受守緒皇帝器重,年紀輕輕便已擢升參知政事,領鄧州行省事,氣焰之盛,就連那恒山公武仙都讓之三分,大人現在領一縣之地投往,隻怕……”
“你怕我這支軍隊,連同整個密縣,會被他吃的連渣都不剩?”
趙振看出了陳青池的擔憂,其實不光對方這樣想,連他這兩日也都在猶豫,所以才遲遲無法決斷。
他雖然有數千兵馬,但終歸有實無名,充其量隻能是一支義軍,正因如此,對方到時候,完全可以借口收編,奪了自己士兵和城地。
這種拼死拼活掙出來,結果做他人嫁衣的事情,趙振自然不會去幹。
隻見他并不急着解釋,而是反問道:“那依你看,完顔思烈比之武仙如何?”
“不過一黃口小兒耳……”
陳青池也沒想到趙振會這樣問,他方才說武仙不比完顔思烈,全是站在朝廷聲勢層面上,畢竟一個根正苗紅,皇族皿統,另一個草根出生,一路下來全靠摸爬滾打,還曾在蒙金之間左右搖擺,這樣一個枭雄,自然是遭到金帝的忌憚,處處被完顔思烈壓上一頭。
可反過來說,正因為完顔思烈處處光彩,其心思再密,與武仙那樣的虎狼之輩一比,也隻會單純如同一個孩童一般,毫無手段可言。
“早在長葛時,我就說過,蒙金必有一場決戰,而這地點就是鄭州。現在你我既然已經紮根密縣,那擺在面前的,隻剩下投軍一條。相比于虎狼,黃口小兒就算再惡,也不至于吃人罷!”
說着,趙振已經轉過身,環顧了眼,打掃一淨的縣衙大廳,遂跟着歎了口氣。
他娘的,好不容易拿下這密縣城,現在屁股還沒捂熱呢,就要拱手讓人了,真叫人不甘心。
不怪趙振如此,連陳青池聽了他的話後,感慨之餘,也連連點頭。他豈能看不出,趙振心中的不情願,但有時候形勢比人強,就像對方所說,到了該選擇的關頭,也不得不做出讓步。
但願那完顔思烈,真就如想象中那般端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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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說什麼,俺都不去……”
帳中,唐牛兒氣呼呼将手中茶碗往桌上一丢,碰的瓷碟嘩嘩作響。
看他惱怒的扭過頭去,陳青池也隻能苦笑着搖了搖頭。這趙振也真是,讓自己寫信也就罷了,竟然還讓自己做傳聲筒,去唐牛兒那裡讓他送信,這可着實将他難為壞了。
二人之間的間隙,全軍上下都知道,現在趙振讓自己去唐牛兒營中,那不是羊入虎口,送上門給對方教訓嗎?
更讓陳青池哭笑不得的是,對此,趙振還美名曰是創造,自己與唐牛兒重歸于好的機會。
雖然說,當日那一頓揍,陳青池早已經不放在心上,但唐牛兒卻時鐘耿耿于懷,依舊是一副沒能打盡興的樣子,現在過去,自己十有八九讨不了好。
正因如此,在趙振說出話時,陳青池就想要拒絕。可是一想到自己若是推三阻四,必定會令趙振心生不快,所以為了保住現在的大好前途,他也隻能硬着頭皮,來到了唐牛兒現在所住的大營。
結果剛等他說明來意,便被唐牛兒一句不去給擋了回去,這令陳青池好不尴尬。可是沒辦法啊,軍令難違,他既然答應了趙振,那便是怎麼着,都要把唐牛兒支出去,否則到時候沒法交差,那不是更加難堪。
想着,陳青池又放低了語氣,幾乎是懇請道:“将軍派都統為信使,自然是因為都統身負過人之勇,千軍萬馬中來去自如……想那完顔思烈在朝廷身居要位,身邊能人異士必數不勝數,将軍率軍投效,多半會受其輕視。如果能有都統做前鋒,震一震完顔思烈氣焰,也能提升将軍在其心中地位……都統,此等事,除了你,我軍怕是沒有一人能夠辦到吧!”
真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如果陳青池隻是一味的點名,派唐牛兒去汝州送信是趙振的意思,說出些什麼“你不去也得去”之類的話,那以唐牛兒的倔脾氣,還真就能頂着抗令的名頭,将陳青池轟出大營。
但現在陳青池卻以婉轉的口氣,對唐牛兒的勇武加以吹捧,這就聽的唐牛兒心中舒坦了許多。
不過這也僅僅是舒坦,還起不到讓他回心轉意的作用,這兩月的經曆,讓他雖然對陳青池的惡感消除了許多,隐隐覺得,當日的确是自己有些過分。
這可并不代表唐牛兒的内心深處,就對這個賣弄嘴皮子的陳青池不抵觸了,就聽他過了半饷,才哼出一聲,“俺老唐雖說粗枝大葉了些,那也不是傻子,你說的那些,即便是真的出自将軍之口,俺也不去……”
“這……這是為何?”
自己嘴都說幹了,唐牛兒依舊是一副誰愛去誰去的樣子,陳青池有些急眼,遂想要問出個所以然來。
他這一問,唐牛兒也跟着卯上了勁,隻見他一下子就從案桌背後跳了起來,瞪着一雙銅鈴般大的眼睛,從桌上拿起水壺,恨恨的灌了一氣。
然後才開口哼道:“為啥你去問将軍啊,不是他讓你來的嗎……你就問他,為何騙俺,要俺去取大騩鎮,實際讓卻讓俺做餌,去引密縣守軍……如果不是後來總領告訴俺,當日攻城的全部計劃,俺到現在還蒙在鼓裡……現在,他讓俺去汝州送信,誰知道是不是還有什麼圈套等着俺去鑽呢……你回去罷,莫要勸俺,俺哪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