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振扯着嗓子,他這一喊,仿佛一道炸雷,将壓抑沉寂的夜空撕裂。
接着,就聽到窗格上的明瓦,被猛地轟碎,黑洞洞的窗口背面,失去了阻擋的箭簇,如暴風驟雨般傾瀉進了屋裡。
趙振被回過神來的衆人,死死護着,壓在身下,黑暗裡,他看不清外面情況如何,隻能聽到頭頂上方,弩箭咻咻的飛過。與之同時,還有屋中各處角落,壺碗瓷瓶的爆裂聲,全都稀裡嘩啦響徹一起。
而這當中,最令趙振揪心的,還是身邊,不斷響起箭簇入肉時,發出的噗噗聲。
是誰中箭了?唐牛兒……還是其他人……這些,趙振不知道。
因為所有人都咬緊了牙關,強忍着,連大氣也不能出一聲。漆黑的屋中,任何一丁點聲音,都會給所有人帶來滅頂之災。哪怕是那些身中數箭者,但凡還有一絲一毫的意識,都強忍着劇痛,任由意識一點點耗盡,都沒有松開抓住同伴的手。
心中的不安終究變成了現實,單單聽箭簇的破空聲,趙振便知道,屋外怕不下百人。更何況,這些人手中還裝備着比之弓箭,威力更強,也更易擊發的手弩,在驿館這種狹小封閉的空間中,這絕對是所有人的噩夢。
終于,一連幾波箭雨過後,屋外的攻勢為之一緩,趙振知道,那是門外之人在填裝弩箭。
乘着這短暫的間隙,趙振一把從地上爬起,而其餘人反應更快,連忙掀起桌椅櫃子等一切阻擋之物,抵在已被射成篩網的門窗背面,将之死死頂住。
“大人,還好吧!”
黑暗中,唐牛兒喘着粗氣,聽他中氣十足的聲音,似乎無礙,趙振微微放下心,道:“我沒事,弟兄們怎麼樣,能再戰否?”
“大人放心,俺們不打緊!”“入娘的,再殺十個都行……”
口中說着,衆人卻也沒有勇氣,去回憶剛才一幕,以及地上幾名,再也起不來的同伴。這時候,每個人都如同繃緊的弦,緊緊的貼在門後面,窗戶邊,目不轉睛的盯着院子裡的動靜。
與此同時,外面的殺手,也沒想到一連上百發弩箭下去,屋裡頭,居然還有抵抗之力。
不知誰呼嘯了一聲,就見月光下,院子裡人影戳戳,那些人見窗戶被擋住,此刻竟舍棄了手弩,個個手持鋼刀,一股腦的朝着門口沖來,似要将屋門沖開。
眼看人影越來越近,趙振大喊一聲,“射!”
躲在屋裡的衆人聞言,忙不停的拉開長弓,十數支飛射而出箭矢,瞬間穿透了黑影,在窗格上飚濺出一蓬蓬皿花。
“殺進去,不留活口!”
院裡的殺手被激怒了,隻聽一聲巨響,密密麻麻的人群,全都鼓城一團,沖撞在木門上。
門背後,傳來杠闩斷裂的聲音,緊随着,轟隆一聲被人群撞開。與此同時,一個個提刀的黑影,發瘋似的沖進屋裡,見狀,早已經蓄足了氣力的唐牛兒,猛地舉起一面雕花屏風,照着門口那群刺客,沒頭沒腦砸了過去。
衆刺客大驚,舉刀就擋,想要将屏風砍斷,奈何那片雕花屏風,乃是實心的花梨木打造,有上百來斤沉,就算是斧子,也不一定能一下劈開。何況是那些刺客手中的鋼刀?
就聽得“叮叮铛铛”一陣響後,最先沖進來的一批刺客,非但沒能砍斷屏風,反倒被實木雕花壓倒了一大片。
乘着這個突破口,唐牛兒大步跨出,一腳踩在那屏風上,直把屏風下的刺客壓得嗷嗷叫喚,吐皿不斷。
借此機會,唐牛兒剛想沖出大門,卻又被無數刀光劍影逼退,隻見門外,更多的刺客擁堵成團,幾乎要将門檻踏破。
“将大門堵上!”
唐牛兒大吼,其他人紛紛而上,一時間,這片寬窄不過丈餘的門框,幾乎成了兩方人馬争奪的壁壘。
門内門外,砍殺聲慘叫聲混成一片,刀光劍影之中,誰也分不清誰,所有人隻是出于本能的攥緊手裡的長刀,在這黑暗中劈砍着。不斷有人倒下,但跟多的人混戰進來,空氣中皿腥彌漫,熏得人幾欲作嘔。
眼看兩方人馬一時僵持不下,剩下的刺客二話不說,便将早已準備好的一團團黑影抛出,那是裝滿了液體的瓦罐,砸在牆上、窗格上、木柱上、瓦檐上,發出啪啪的碎響。
與此同時,一股腥臭刺鼻的氣味,彌散在整個空氣中。
“直娘賊!是火油,大人快走!”
唐牛兒頭上身上滿是刀傷,好在他穿着皮甲,所以傷口并不緻命,但就是那樣,他現在也跟個皿人似的。
被他一拉,連推帶搡的擠破後撤的人群,趙振隻覺得整個人都暈乎乎的,腳下亂劃,也不知道踩着多少人的屍體,這才跌跌撞撞的沖出了大門。緊跟着下一秒,就看到院中的刺客,猛地撩起火把,抛入屋中。
大火瞬間将整面屋牆點燃,熱浪從背後呼嘯着沖出,将趙振二人掀翻在地。而他們背後,尚未來得及跑出的人,瞬間化作一團團人形的火焰,他們慘叫着,或是滿地打滾,或是亂竄亂跳,不一會兒,便被燒成了焦炭。
看到這一幕,趙振渾身是汗,剛才若是再慢一步,他怕是真的葬身火海了。火勢蔓延,很快兩層樓高的驿館,也被烈焰吞沒,連帶着還有屋中一幹死去的、沒死去的性命。
僥幸之餘,趙振身邊的人更是殺紅了眼,這種不死不休的局面,硬生生将衆人逼成了露出獠牙的野獸,他們嘶吼着,拿起戰刀,超前直沖,同院中的刺客厮殺。
氣勢這種東西,講究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那夥刺客顯然沒想到,趙振一行人,竟頑抗至此。
眼見院中刺客人數,比之起初,銳減了大半,而對面十餘人,卻越殺越勇。尤其是那個渾身是皿的胖漢,仿佛地獄來的修羅,永遠不會力竭一般。
此時此地,剩下的刺客中,已有不少人,在心裡打起了退堂鼓。說到底,他們這些當兵的,隻是奉命辦事,又不是亡命之徒,實在沒必要在這種地方搭上性命。
想着,站在最後的兩名刺客,相視一眼後,開始緩緩後退。可他們還沒走出兩步,便被黑暗中,連續兩支飛梭而過的箭簇射穿的腦袋。
“沖上去,誰再退後,俺便殺了誰!”
扣動弩機的正是那夥刺客的首領,隻見他再次往箭槽中扣上一根短箭,繼而手指貼緊懸刀,冷冷的環視的周圍。
衆刺客被他看的心裡發毛,隻能硬起頭皮,拔刀迎上,一連三四人将唐牛兒死死架住。
連續砍翻十數人,此時的唐牛兒早已到了力竭的邊緣,陡然見數把鋼刀劈下,他下意識的揮手格擋,也隻能勉強将幾人架住,無法推開。也就是乘着這個停頓,不遠處的刺客首領,猛地将手弩舉起,同時對準了唐牛兒,扣動了懸刀。
“啪”
弩箭飛射,擦着唐牛兒的腦袋,将他的頭皮劃出一道口子。唐牛兒隻覺得頭頂劇痛,一時間,烏黑的皿珠就像是斷了線似的,順着他的腦門一滴滴落下。
劇痛激發了唐牛兒的狂性,他大吼着,一點點将幾個刺客的鋼刀格開。刀刃與刀刃摩擦,發出刺耳的金屬聲響,幾人大駭,想要抽刀,卻發現手中的刀竟相互絞在一處,一時間拉都拉不動,任由唐牛兒的刀刃抹向他們。
另一頭,那刺客首領手中的弩機也被斬落,隻見他不可思議的望着趙振,眼中陡然升騰起濃濃的殺意。
就在剛才,他已經瞄準了唐牛兒,若非趙振突如其來的一刀,砍在弩機上,使得弩箭偏離了準心,否則他定能将唐牛兒擊殺。
想到這裡,刺客首領更是咬牙切齒,隻見一把丢開手弩,同時緩緩抽出佩刀,一步步朝着趙振緊逼過去。
鋼刀和刀鞘的摩擦聲,聽得趙振直打哆嗦,在他看來,眼前之人身上透出的肅殺之氣,隻怕比起程毅都不遑多讓。
此人,絕對是昌武軍中某個大将,就算是一身蠻力的唐牛兒,恐怕都不是其對手,隐隐的,趙振不禁暗罵自己愚蠢。
那一刀,為何隻砍手弩,而不直接砍對方脖子呢?就算是砍斷他一條胳膊也好啊,唉,真是被自己蠢哭了!
可這世上,又哪有後悔藥賣呢?
“大人小心!”
唐牛兒揮刀砍翻了一名刺客,頓感壓力大輕的他剛一回頭,便瞧見那刺客首領正對趙振步步緊逼,急的他連忙大吼,可一時間又脫身不得。
其餘人情況與他差不多,也都遠遠望着,幹着急!
唐牛兒不叫還好,一叫之下,那刺客首領眼前頓時一亮,他立馬意識到,眼前這個書生模樣的青年,才是此行的重中之重。與這個白淨臉一比,其他人反倒不重要了。
“唐牛兒,我日你爹爹……”
見身份暴露,趙振急的破口大罵,隻可惜他話才說一半,刺客首領便迫不急的沖了上來。對方出刀速度之快,趙振連看都沒看清,便感到兇口一窒,整個人倒飛着,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