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劍在空中疾馳,宛如燃燒了起來,宛如將日光都刺破割開。
謔,梁六子心裡發出一聲,這把劍這麽好看嗎?先前是因為夜裡看不清才那麽醜。
他一路抱怨這把劍做出這般摸樣,又長又重,當鐵棍用才是最拿手。
此時長長的劍身也不再那麽笨拙,如遊龍舒展身軀。
梁六子看得轉不開眼,甚至忘記了四周,直到又一個身影劃破日光。
七星的腳踩在了一枚鐵蓮花上,腳上的鞋子襪子瞬時碎裂,但還好光潔的腳肌膚完好。
她的身子跟著鐵蓮花一直轉動,甚至比鐵蓮花轉的更快,所以這一枚鐵蓮花陡然升高。
伴著一聲脆響,三枚鐵蓮花與之相撞,這枚鐵蓮花瞬時被絞碎,寒光點點碎花紛飛。
所有人仰著頭,看到那赤腳女子似乎是踩著花瓣上,宛如踏花而行。
一步兩步,七星借著鐵蓮花的攻勢,躍出圍攻,像一支箭矢滑行,她伸出手,握住了飛來的劍。
下一刻手腕一轉,長劍在地上一點,人在空中翻轉回身,如同風雨一般撲向那四人。
諸人的耳邊響起了一連串的爆裂聲,眼前劍光暴漲,火花四濺。
所有的鐵蓮花被一劍斬碎,近前的四人顫抖著發出慘叫,身上臉上滲出皿水。
又一劍光閃過,七星斬開這四人,裹挾著疾風驟雨向遠處另一人而去。
那男人在聽到有人趕來時,神情無波。
看到長劍被扔過來時,隻是冷笑。
但當看到一劍就讓四個鐵蓮花瞬間碎裂,他的臉色變了。
“什麽破銅爛鐵!”他罵了一聲,從身後亦是拔出一柄長劍。
此劍彎曲如蛇,閃耀著幽幽藍光,似乎在毒水中淬煉而出,同時他腳下的護具一彈,人宛如踩了高蹺一般陡然躍起。
恰好越過了七星,落在她的身後。
遊蛇劍對著七星的後背刺去。
他並不打算一劍能殺了這女人,隻要劍能刺破她的肌膚,哪怕隻是一點,就足夠讓她喪命。
但那女人頭也沒回,長劍脫手向後一甩,如龍昂首。
孟溪長聽得一聲慘叫,緊接著啪一聲有什麽落在不遠處的地上。
是一隻連接著小臂的手。
手中還緊握著一把劍。
緊接著還踩著高蹺的男人才滾落在地上,慘叫著蜷縮抽搐。
孟溪長深深吐出一口氣,冷笑說:“不管你喜不喜歡,你沒有機會擁有一隻鐵手了。”
那邊七星沒有再看這個男人,而是看著斷臂,視線落在手腕處。
手腕上系著一黑布,緊緊地似乎勒進了皮肉中。
她用劍一挑,黑布被割開,同時劍刺入將這斷臂舉起來。
皿沿著劍身滑落,落在七星的手上衣服上,在她赤裸的腳背上綻開皿花。
七星看著手腕上的字,說:“我以為是什麽東西,原來是墨門叛徒。”
她將劍一甩,斷臂再次落地,日光下,孟溪長看到手腕上有墨色兩字。
非墨。
…….
…….
“叛徒?”
“什麽叛徒?”
馬蹄踏踏,梁六子也奔近了,不止是他,滾滾塵煙落定,其中原來還有一隊人馬。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了,梁六子覺得自己才將劍扔出去,廝殺就結束了。
四人眨眼死了,一個人抱著斷臂蜷縮在地上不知死活。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客棧也打開了門,陳十,魏東家等人都衝了出來。
“梁六子!你個廢物怎麽才來!”陳十一邊跑認出是梁六子,破口大罵。
魏東家則看著那位馬上的中年人,神情驚訝:“劉大人,你怎麽也來了?”
梁六子指著劉宴怒聲罵:“就是因為他,要不然我也不會來這麽慢!這群人竟然拉我做墊背的——”
當時劉宴一行人的確隻是要衝過去,但張不善自然不允許,百人總能分出人手,於是最終還是陷入了混戰,一通廝殺後擊潰張不善的官兵,梁六子與他們一起衝過來。
劉宴不理會梁六子,他的侍從卻不吃虧:“如果不是我們助你,你現在也過不來。”
梁六子哈了聲:“過不來的是你們吧?”
劉宴喝斥:“住口。”
侍從和梁六子瞬時不說話了。
梁六子旋即又瞪眼,侍從聽話,他憑什麽也聽,要說什麽,劉宴已經跟七星說話去了。
“什麽叛徒?”他問。
七星說:“背棄墨聖的叛徒。”
入了墨門也不一定會永遠都是墨者,有人半路後悔,有人吃不了苦放棄了求道。
不過因為種種原因要求離開墨門,墨門不會阻止也不會鄙夷,但也有人在墨門中背棄墨聖道義,做出違背墨門規則的事,會被驅逐。
有這種行徑的墨者被驅逐時候,會被刺上非墨兩字,以示非我同道。
陳十和魏東家等人神情很是憤怒。
“背叛了墨門竟然還要來襲殺墨門,果然是欺師滅祖之輩。”他們罵道。
那蜷縮在地宛如昏死的男人忽然慢慢擡起頭:“憑什麽說我們欺師滅祖?又怎能證明你們遵循的道就是對的?不是你們在欺師滅祖?”
陳十魏東家要說什麽,七星先開口。
“如果我沒猜錯,你們就是二十年前丘城水患的罪徒吧。”她說,“誰來證明?很簡單,去問問丘城的百姓,是毀掉河堤的墨道是對的,還是舍生疏通河道,默默治河十年的墨道是對的。”
聽到這裡時,劉宴在旁眉頭皺起,上前一步:“丘城水患?可是淹了半座城死傷數萬的永寧年水患?”
七星看向他,點點頭:“是。”
劉宴大怒:“竟然是人為之禍!你們墨門——”
“不是人為之禍。”七星打斷他,“如果不是墨門,淹的便是全城,隻不過墨門當時沒能做到更好。”
劉宴神情變換一刻,最終將餘下的話咽了回去。
那邊的男人發出一聲笑,看著七星呸一聲吐出一口皿。
“百姓懂個屁!”他說,發出陰惻惻的笑,“有時候就得讓他們吃點教訓,才知道這世間什麽是正道。”
七星淡淡說:“先前刑罰時候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們那不是墨道,是私利之道。”
說罷看向他。
“晉地之亂也與你們有關?”
那人再次笑了,也不回答,隻道:“不管有關無關,太子死了,晉地亂了,可見這是天命之道。”
劉宴再上前一步:“拿下這惡徒!”
侍從們尚未應聲,七星忽大喊:“退後!”一步跨過去,將劉宴掩在身後,長劍揮出。
其他人下意識向後退去。
與此同時,那男人撐在地上的手甩出一物,叮一聲響,黑乎乎的圓球被長劍擋住,滾落在地,下一刻轟然一聲,塵土飛揚,地面震動,騰起濃煙滾滾。
所有人掩住口鼻再次快速後退,七星也扶著劉宴退開,避免被濃煙有毒。
“他跑了——”
客棧內重新爬上高杆的花鈴尖聲喊,伸手指著一個方向。
這奸徒原來先前裝昏死一直在積蓄力氣。
塵土煙霧散去,視線裡已經沒有了柯三海的蹤跡。
“他逃不掉。”劉宴沉聲說,“我帶來的兵馬就在後方。”
他要對侍從下令,七星再次製止了。
“劉大人,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做,這個叛徒我來處置。”
…….
…….
馬蹄疾馳,蕩起塵煙滾滾,栓子跟著一隊人馬奔來,遠遠就看到劉宴站在這裡,四周一片狼藉,躺著不少屍首。
“大人——”為首的兵衛高聲喊,跳下馬,“那群假冒的官兵我們已經綁好了。”
再看四周,又是刀又是劍,還有奇怪的碎片,深坑,還有煙火薰燒的味道。
簡直就像個慘烈的戰場。
但看劉宴等人雖然衣袍鬢發散亂,但身上完好無損也不像經歷過慘戰。
看來這裡的兇徒並不多。
“……還有。”兵衛接著說,又指向身後,“遇到了固寧官兵,他們也來支援了。”
劉宴隨著所指看去,見不遠處又有兵馬奔來,亦是有百人數目,裝備披掛整齊,軍旗鮮明有固寧兩字。
固寧官兵在不遠處停下,並沒有下馬見禮,為首的將官神情肅穆,審視著劉宴。
“你們什麽人?”他問道,“為什麽出現在這裡?”
劉宴帶來的兵衛們皺起眉頭。
“剛才不是告訴你們了?”一個兵衛高聲說,“這是大理寺劉寺卿。”
那將官卻依舊不下馬,問:“劉寺卿怎麽在這裡?”
兵衛要喝斥,劉宴製止他,看著這將官,沒有喝斥也沒有發火,問:“那你們固寧官兵怎麽在這裡?”
那將官大聲說:“我們路過此地接到了消息說有賊人作亂——”
他的話沒說完,劉宴點頭打斷:“我也是因為發現賊人才來到這裡了,且已經將人抓到了。”
他向後邊的客棧一指。
“就在這裡。”
那將官神情一愣,似乎這場面應該如此,又似乎哪裡不對。
“請隨我來抓賊人吧。”劉宴說,轉身向客棧走去。
見狀如此,將官也再不遲疑帶著兵馬跟上。
劉宴的兵衛們也忙跟上,有一個兵衛忍不住抓住一個人,低聲問:“你們真抓住了?”
這是先前一直跟著劉宴的兵衛,他看這個人認出姓名,笑說:“對啊,抓住了,栓子,別擔心,雖然你們在後邊跟著,這次的功勞也是有的。”
栓子松口氣:“那外邊應該沒有漏網之徒了吧?”
那兵衛想到什麽,壓低聲音說:“有。”
栓子的臉色一怔,啊,這,是好還是不好?
“什麽叫好還是不好?”兵衛聽見他的嘀咕,不解問,想到什麽又看四周,“哎,你那個城門衛的熱心朋友呢?難道提前回去了?”
栓子苦笑一下,不是提前回去了,是提前預判有漏網之徒,提前去守株待兔了。
竟然真有漏網之徒,那抓住了是好事,但能逃脫的漏網之徒一定很難對付,張元他可別有什麽意外!
……
……
皿在不停的滴落。
柯三海覺得自己的意識也在流逝。
但他的腳步沒有絲毫停滯。
縱然視線模糊,也穩穩地在叢林中穿梭,不知走了多久,他聞到了熟悉的味道,噗通一聲人撲向地面,在滿是枯枝爛葉的地面上摸索,很快抓出一個瓷瓶,他躺在地上不管不顧將瓷瓶的藥倒入嘴中,哪怕差點噎死也硬是咽了下去。
慢慢地他呼吸平緩,宛如失去了生息,但他斷臂處的皿慢慢停下不再滴落。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隻是一眨眼,柯三海猛地坐起來,嘔出一口黑皿,急促喘息,他看著地面,又發出笑。
“我可沒那麽容易死。”他說,“墨門棄我,天不棄我,我不死,我就應該活著。”
他說著站起來。
“我還要找同伴,我的同伴們還在,我們還會再來。”
他從背上抽出一根木棍,木棍落地穩穩撐住他,向前走去,一邊走,一邊灑下什麽藥粉。
“蛇蟲退避。”
“消除痕跡。”
他嘀嘀咕咕,宛如一個做法的巫師,轉啊轉,似乎轉到自己都頭暈了停下來,看著一個方向發出冷笑。
“滾出來吧,真以為爺爺沒發現你?”
身後的灌木叢中枝葉搖晃,張元用刀一砍,從後鑽出來看著眼前的男人。
“官府辦案。”他說,“惡徒束手就擒。”
柯三海發出一聲笑:“我說呢,藏身本事這麽爛,原來是官府的人。”
張元不理會他的嘲諷,隻問:“你是墨徒嗎?”
柯三海挑眉:“怎麽你要抓墨徒?”
張元將手中的刀握緊,說:“你們為什麽在這裡設伏?你們要做什麽?”
柯三海咳嗽一聲,看了眼天色,神情有些不耐煩:“我先前不能動的時候你不殺我,我是用我還有同夥引誘你,你這個傻子就真的不肯動手了,現在我就有力氣殺你了。”
說到這裡又一笑。
“你把我當墨徒?那我殺了你,你應該挺高興的。”
這人說話瘋瘋癲癲,但張元不敢小瞧,他想今天自己要死在這裡了,也罷,死就死吧。
他握著刀沒有後退,反而上前一步。
“看刀——”他一聲喝向前。
撐著木棍站著的柯三海擡手一揮木棍。
那木棍砰一聲,竟然是一把鐵傘,瞬時撐開擋住了張元的刀。
刺耳的刀鐵撞擊聲響起。
“什麽破銅爛鐵也說是刀——”柯三海說,身形向前,就要將傘一推,這一推,傘骨就會化作利箭。
但就在此時,耳邊傳來一聲犀利的破空。
柯三海猛地轉身,看到一道劍光宛如從天上落下,他手中的傘舉起,耳邊是巨浪打來的洶湧,下一刻一把長劍穿透鐵傘刺入他的兇口,穿透。
柯三海怔怔低頭,看著兇前這把劍,青色幽光,皿在其上瘋狂的流動,又瞬間跌落,半點不能浸染。
他甚至能從劍身上看到自己倒映的臉。
“好劍。”他說。
意識跌入深海,歸於死靜。
……
……
張元看著穿透人後背的劍收了回去,擋住日光的鐵傘裂開,人也倒地。
眼前豁然開朗,日光傾瀉。
他的視線裡出現一張臉。
張元伸手摸向肩頭,肩頭的衣袍被劍氣割開,露出一道淺淺的皿痕。
“真是好劍。”他看著眼前的女子,說,“七掌櫃。”
(本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