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星從洗完出來看見溫峋站在落地窗前發呆。
窗外下着大雪,撲簌簌落下。
他這人向來敏銳,但連她開門的聲音都沒聽到,呆愣愣地站着,一動不動。
房間裡開着暖氣,他脫了外套,就穿了一件深棕色高領毛衣,一條黑色西裝褲,看起來高大挺拔,肩背寬闊。
他的肩膀曾給予她很多安全感,現在看着卻有一股寂寥落寞的感覺。
酒店的燈光落在他身上,分界明顯,使他的身影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像是被鋒利的刀刃割碎,沉默着,被暗黑一點吞噬。
許星擦頭發的動作停住,将毛巾随意搭在肩上,趿拉着拖鞋,一步步朝他靠近。
伸出手臂,自他身後輕輕環住他的腰,粉嫩的臉頰貼在他後背。
不過片刻,一隻大掌握住她的手。
“洗完了?”
“嗯。”她輕輕點頭,這一路上,他怕她難過,收斂了自己的情緒,溫柔又耐心的哄着她。然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反刍痛苦。
長睫輕顫,她故作輕松:“你快去洗澡,剛才下那麼大的雪,毛衣都快潮了。”
溫峋轉身,将她攬在懷裡,指尖揉了揉她濕潤的發梢:“去拿吹風過來,我把頭發給你吹幹了再去。”
“不用,我自己吹。”她掙脫他的懷抱,将他推着往衛生間走,“一個人能做的事情就不要兩個人做了。都三點半了,你快洗完澡,然後我給你抹藥,抹完藥我們早點睡覺,好嗎?”
溫峋笑着握住她的手,低頭在她唇角親了一下:“好好好,你先去吹頭發。”
等到浴室外傳來電吹風的聲音,溫峋才打開熱水洗澡。
他洗澡比許星快得多,十來分鐘洗完出來,許星還在吹頭發。
他走過去站在她身後,從她手裡接過吹風,将她半幹的頭發吹幹,然後胡亂地吹了吹自己的頭發。
許星去把剛剛在藥房買的酒精棉,創可貼拿過來,讓他乖乖坐在沙發上,她單膝跪在他分開的雙腿間,用鑷子夾着酒精棉,撥開他額前的碎發,準備給他消毒。
傷口被熱水和洗發露刺激,已經有些發白,她心疼得不得了,小心翼翼給他吹吹。
“應該處理好再去洗澡的,我都買了防水創可貼……”說到一半,她停住,垂落的目光與他相撞。
這人,就是怕她着涼才催着她去洗澡。
“怎麼了?”溫峋見她停下,輕聲問。
“有點疼,你稍微忍一下。”
“嗯。”溫峋扶着她細軟的腰肢,唇角帶着淺淡的笑意,輕輕應了聲。
到底還是怕他疼,許星謹慎地将酒精棉往他傷口上按,邊按邊小口給他呼呼。
酒精和傷口相觸,本來應該很疼很疼的,但他卻眼睛都不眨一下。
仰頭看着她皺起眉心的模樣,唇間都是笑意。
這大概是他這輩子被處理得最溫柔的傷口。
女孩很認真,漂亮的大眼睛裡是滿滿的擔憂:“要是疼的話你要和我說,不許憋着。”
就這撓癢癢的手法,疼個屁疼。
但他還是乖乖應下。
她的睡衣是V領的,因為寬松,再加上她俯身的姿勢,很容易就能看見裡面漂亮的小可愛。
随着她的動作,偶爾會輕輕晃一下。
輪廓深刻的喉結稍稍滾動,他移開了目光,扶在她腰間的手臂漸漸收攏,将她抱在懷裡。
消完毒,又給他貼上創可貼,許星才總算放心下來,手指撥弄他額間的碎發。
“明天洗漱的時候小心點,不許把傷口打濕了。”
“嗯。”
他的左額上有一道很明顯的疤,從發際一直到眉骨上方兩厘米處,剩下的一部分被藏在黑色短發裡,平日裡是看不到的。
這道疤她之前并不知道,前段時間和他親熱時才發現。
當年那場泥石流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傷痕,每一道都足夠讓她心尖發顫。
然而再猙獰的傷口,都比不上他心口的那道疤。
經年累月,藥石無醫。
許星低頭,去親吻他額上的疤,慢慢吻到他張揚放肆的眉骨,吻上他薄薄的眼皮,和眼皮上的小痣。
溫峋整個人都往後仰倒在沙發靠背上,任她親。
吻到他的鼻尖時,用自己的蹭了蹭:“我們多在江都留兩天好不好?你這麼快來,又這麼快走,叔叔阿姨肯定舍不得。這幾天我們多去看看他們。”
“好,聽我們星星的,”他将她困在懷裡,親親她的唇角,“困不困?”
“有一點。”
“那我們睡覺。”
男人一手托住她的屁股,一手扶着她的背,将她輕輕松松抱起來,朝大床走去。
把人放進柔軟的被窩裡後,他也跟着躺進去,按滅房間裡的燈,随後轉身,自然地将她樓進懷裡,親親她的眼睛:“睡吧,晚安,寶貝。”
許星躺在他的臂彎裡,八爪魚一樣抱住他,在他脖頸處蹭蹭:“溫峋哥哥,晚安。”
房間裡安靜下來,遮光窗簾被拉上,已經看不見外面飄落的雪花,隻有空調的嗡嗡聲還在繼續。
頭頂上方傳來均勻而綿長的呼吸聲,許星眨了眨眼,稍稍擡頭。
房間裡有電器發出的很微弱的光,她睜着眼睛适應了很久,終于漸漸看清他的輪廓。
這個人,有一種很兇很兇的帥,白天睜眼時冷硬的氣質更勝。但到了晚上,閉上了眼睛,那份冷硬似乎也沒有減少多少。
她悄悄從被窩裡探出手,用指尖去描摹他的輪庫。
眉毛,鼻梁,眼睛……手指倏地停住。
她在他眼角處碰到點濕潤的東西。
呼吸減緩,掌心放在他臉頰,小小聲問:“溫峋,你夢到什麼了?”
空氣寂靜,沒有人回答她。
指腹在他臉頰摩挲,黑暗裡她的眼睛很亮,唇角牽起小小的笑容。
“沒關系,不管你夢到什麼,我會一直陪着你的。你難過了,就來我這裡躲躲。”
她小心翼翼撐起身,親了親他濕潤的眼角。
然後重新躺回他懷裡,小手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像在哄小朋友睡覺。
她很困,但為了他,一直撐着。
溫峋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他回到了以前的家。
母親在廚房裡做飯,父親在看報紙,電視開着,在放午間新聞。
正午金黃色的陽光從窗戶灑進來,大方地鋪了滿地。
窗台上是母親養的鮮花,康乃馨、洋桔梗、玫瑰、大飛燕……在陽光下,漂亮得惹眼。
陽光,他t的夢裡第一次出現這麼明媚溫暖的陽光。
沒有朝不保夕的追殺,沒有聲嘶力竭的怒罵,沒有深淵般的自責與愧疚,沒有滿目赤紅的鮮皿,沒有怨恨責備的目光。
隻有溫暖和平靜,像很多年前一個最為平凡的午後。
他回到家,推開門,滿室煙火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