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世子會發怒,不過,往日裡孤傲的世子并未生氣,隻是一言不發的走進院中,黝黑的視線往主屋的窗戶看了過去,然後那目光就那樣悠遠的落在窗台那把七弦琴上,停住不動了。
他看起來消瘦單薄了許多,背影疏冷又蕭索,偶爾露出個哀傷的眼神。
月落不太懂,世子對姑娘到底是什麼感情?
若愛,當初怎麼會那般對姑娘,還背着姑娘在外養外室,又在冠禮那日做出那種背棄姑娘的醜事來。
若不愛,現在又巴巴的前來找姑娘做什麼?
宋氏已經歸還了謝家的财物,他與姑娘此生不該再有交集才是。
傅嘉魚從書房門口出來,看到的便是李祐一身青衣長袍,玉樹臨風的立在那棵桃花樹下,光是一個挺拔修長的背影,便足以令人側目。
許是聽到她的腳步聲,男人緩緩轉過身來,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放在身前。
天光漸漸黯淡,紅霞鋪滿了整個天邊。
黃昏的光暈映照着男人那張俊美無雙的臉,讓他看起來越發如溪澗美玉,沉靜而深邃。
他孤身一人,連朱方都沒帶,身上看起來并沒有帶什麼東西。
傅嘉魚面無表情道,“難得李世子大駕光臨,甜水巷真是蓬荜生輝。
”
“昭昭……”李祐開了口,聲音沙啞得過分,眼裡帶着一絲光亮。
他看起來比上次在貢院還要狼狽,不知這兩日發生了什麼,好似病了一場,俊臉一片蒼白,眼神破碎,眼底侵染着一些她看不懂的低落和失魂落魄。
傅嘉魚皺了皺眉頭,心中再無往日見他時的欣喜和歡愉。
在他走過來時,直接冷淡的退後了兩步。
疏星與月落都在她身後,聞春直接将她擋在身後,做了她的後盾。
李祐身體僵了僵,腳步頓在原地,有些低沉失望,“你一定不想再看到我。
”
傅嘉魚還算禮貌客氣,嘴角噙着一個不鹹不淡的冷笑,“世子明白就好。
”
李祐心底難受,目光閃過一絲痛苦,“我有些事不明白,昭昭,你能不能為我解惑。
”
傅嘉魚對他的疑惑根本不感興趣,索性冷漠道,“我與世子如今已是陌路人,自然不能。
”
李祐目光又深了幾分,光線逐漸昏暗下來,那雙修長至極的鳳眸,有些暗潮洶湧,卻又深藏痛苦。
他半晌沒說話,線條流暢的薄唇微微抿緊。
氣氛凝固,帶着寒涼的冷風從二人之間拂過。
傅嘉魚無懼無怕的盯着面前的男人,嗤笑一聲,提醒他說,“世子說來還我的東西,請問,還的是什麼?
”
“還什麼……”男人自言自語,眼神恍惚,連他自己都很疑惑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
傅嘉魚見他不說話,已沒了耐心,“世子到底什麼意思?
若世子隻是來嘲諷我看我笑話的,那可以直接離開了。
”
李祐渾渾噩噩的站在傅嘉魚面前,腦子裡疼得厲害。
他腦海裡亂哄哄的,飛快閃過無數道破碎的片段,一些陌生的、可怕的記憶,像是走馬觀花一般在他腦子裡亂竄。
他閉上眼忍耐了一會兒,睜開雙眸,看着小姑娘疏離冷漠的小臉,心口跟着抽搐痙攣,五髒六腑痛得像被一隻大手狠狠揉捏在一起。
“也沒什麼。
”他自嘲一笑,“旁的東西,母親都還給你了,還有一些你曾放在我這裡的,我親t自收拾了起來,裝在這盒子裡。
”
他整個人好似從水裡撈出來一般無力,從大袖底下将大掌伸出來。
那手心托着一隻紫檀木雕花錦盒。
傅嘉魚目光頓了頓,這盒子很眼熟,是她曾經親手做的,上面雕刻的花紋幼稚又生疏,出自她的手筆,自然比不上外頭那些名家工匠打造的錦盒,李祐從前很不喜,扔在書房角落裡生了灰。
那時她每次去書房等他,看到那盒子便覺得傷心難過。
可骨子裡的驕傲容不得她去求他珍惜她的心意。
她總是那樣卑微的、可憐的,祈求哪一日,他能正眼看一眼她送給他的東西。
隻可惜,窮其一生,她都沒能等到他的憐惜,隻等來他的幾桶滾燙的熱油。
那種奇怪的瘙癢又開始在手臂上蔓延,疼痛的滋味兒像無數把刀子,狠狠刺在她喉嚨裡。
傅嘉魚眼眶有些發紅,開始唾棄厭惡當年那個可憐巴巴的自己。
她盯着他烏黑的瞳孔,眼裡再也沒有往日在他面前那種可憐自卑。
她笑了笑,帶着譏諷和嘲弄,“隻有這個盒子嗎?
”
李祐腦子裡仍舊很疼,眉頭緊鎖,嗓音艱澀道,“還有。
”
傅嘉魚淡淡的看去,隻見他打開了錦盒,露出放在裡面的幾個荷包和香囊。
同樣都是她親手做的,也都是被他嫌棄過的東西,如今卻完完整整的躺在他手心之上。
他身姿挺拔,長身而立,即便生了病,整個人亦猶如皓月之輝,豐神清令,增了一份惹人憐惜的破碎感。
一貫孤傲自傲的國公府世子,從來看不起她,如今來還她做的東西,仍舊這副高冷矜貴的模樣。
傅嘉魚覺得很諷刺,又很好笑。
她淡漠又疏離的朝他看去,自嘲,“這些東西……還有還我的必要嗎?
”
他不在乎的,她如今也不在乎了。
李祐深深的望着她,心髒浮起酸楚,聲線澀然,“要還的。
”
很多事,他以前一直想不明白,直到她離開了他,離開了國公府,他渾身不自在,心裡不舒服,卻又不知為何。
先前他笃定她在與他使性子,一定會再次回到他身邊來。
可在定國寺那次,他清楚明白的在她眼裡看到那樣的決絕與嫌惡。
但他心裡還是無數次的不确定,這個從小便依賴他愛慕的他的小姑娘,怎麼就突然……不愛他了呢?
他故意對她步步緊逼,想證明在她心裡仍舊有他的存在。
可事實就是,她成婚了,她将她的愛和目光,放在了另外一個男人身上,一個連他都不如的男人。
李祐心煩意亂的閉了閉眼,腦仁兒裡刺痛的感覺讓他再次睜開雙眼,可他看不清任何東西,眼裡好似一片撥不開的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