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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貴極人臣 瀟騰 2639 2024-08-29 11:11

  難不成大家除了讀孔子、孟子、朱子,還要讀李子?

  由于朱厚照的登基,他們辦公的地點,由端本宮移到了乾清宮。
弘治帝多年勤儉,又溺愛兒子,是以乾清宮的裝潢竟然比端本宮還要老舊簡樸幾分。
朱厚照昔日等閑待之,直到山陵崩,徹底失去,方知感念孝宗的恩德,時時感傷,所以這裡的器物都未移動更換過。

  月池此刻就坐在半舊的白狐皮坐褥上,捧着茶盞,道:“那便不賞吧。

  正滿腹怨氣的朱厚照一愣:“不賞?

  月池點點頭看着他,他的神色在短暫的空白之後,尴尬無聲無息地蔓延開來,他左手握拳,清了清嗓子道:“朕不過抱怨幾句,你倒都當了真。
這,完全不賞,也是不行。

  月池在心底哼了一聲,腹诽道:“看來還沒完全昏了頭。
”正這般想來,就聽朱厚照道:“朕想,隻賞往年的一半,然後另一半銀兩用來修繕貢院。

  月池的動作一頓,難得真心實意道:“聖上英明。

  新帝登基加恩,說到底就是為了收買人心,而再也沒有比修貢院更一本萬利的買賣了。
貢院的破舊糟糕是出了名的,往年甚至有考生因太冷,突發急症,死在考場。
曆代君主高居廟堂,對此事一無所知,至于高中的官員或許是出于“我吃過的苦你也得吃”的想法,也并未提及。
親身經曆的朱厚照開辟先河,無疑會受到更高的贊譽。
并且,正因底子太差,朝廷隻消稍稍修繕,讓考生舒适一些,就能輕易獲得天下士人之心。

  朱厚照笑道:“你也覺得甚好?

  月池颌首:“這是當然,不過,臣以為,既然您要賞,就不如全賞。
同時對貢院進行修繕。

  朱厚照面上的笑意凝固:“何須如此。

  月池明了朱厚照的意思,他覺文官滿口仁義道德,自己又是拿這錢做善事,當然能堵住他們的嘴,無人敢說三道四。
可這不是說不說的問題。
月池細細的斟酌言語,這是第一次君臣沖突,她務必得選好站位,既不能讓朱厚照以為她起了外心,又不能讓矛盾顯露到明面上。
沉吟過後,她方道:“您是否聽過,黃鼠狼給雞拜年的俗語。

  朱厚照嗤笑一聲:“黃鼠狼不是吃雞的嗎?
它給雞拜年做什麼?

  月池不由莞爾:“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正是因為想吃雞,所以才需先示好降低雞的警惕。
拜年的這一過程,是必不可少的。

  朱厚照一時又好氣又好笑:“你竟敢拿黃皮子來比……”

  月池擺擺手:“臣可并無此意。
說來,黃皮子此物甚是靈巧,它深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一決定示好,就會一次做到位,若是遮遮掩掩,半藏半露,必定會讓雞心生警惕,屆時,所有的努力,都白花了。

  朱厚照偏頭看着她,爾頃道:“黃鼠狼是需捕殺雞,而朕是要其俯首帖耳,這二者之間豈可相提并論。

  終于來了,随着他登基,徹底扭轉他恣意橫行的想法就提上了日程。
她日後為官,再不可能如現在這般長伴他左右,時時拿着滅火器滅火。
與其日後疲于奔命替他收拾殘局,倒不如現在就給他明明白白掰扯清楚。
前些年的經曆告訴她,她的旁敲側擊,對這位爺根本沒用。
而這些日子,朱厚照對她的感情明顯更加親厚,讓她也有了大膽開口的底氣。

  月池深吸一口氣道:“臣鬥膽,以您之能,是否能罷黜儒家,重立新學?

  月池以為,儒家文明自漢武帝時作為主流思想,迄今已統治國人的思想長達數千年,朱厚照縱然當年狂妄,可經過這麼些年成長,應當也沒不知天高地厚到這種地步。
在封建社會,即便身為九五之尊,也需在禮的框架内行事。
一旦越矩,大臣天然有理由來勸谏。
除非朱厚照能徹底改變人的思想,否則他所思所想不過一場幻夢。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硬碰硬?
他自個兒靠着嫡長子繼承的禮制上位,依靠三綱五常統治,又以此為工具去攻擊儒學其他部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不是天大的笑話。

  誰知道,朱厚照來了一句:“當然可以,不過徐徐圖之罷了。

  當然可以……月池被堵得一窒,一腔肺腑之言卡在喉頭。
朱厚照看她一臉懷疑人生,忍俊不禁道:“幸虧孔子早就死了,若是他有知,看到儒學被注解到今天這個地步,隻怕也會從棺材闆裡跳出來說自己沒說過吧。

  月池一怔,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一個封建帝王,真能看到這種深度嗎。
朱厚照挑挑眉:“你也是飽讀詩書的人,先秦儒學,漢時儒學與宋時理學,這三者,确定還是一個東西嗎?

  這三者一脈相承,卻有極大的變化。
先秦儒學以倫理為核心,關注的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注重得是協調。
可到了董仲舒時,融合了陰陽、黃老、法家思想的儒學,提倡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強調的是思想統一,而天人感應,一方面為君權神授提供依據,另一方面也對通過不祥之兆等對君主進行限制,落腳點就已是如何長治久安。
到了宋明理學,儒學進一步吸收佛道思想,朱熹以“理”取代董仲舒的“天”,對世界本原認識進行了闡述,自此儒學經過哲理化上升到了道德哲學的高度。
【1】

  “挂得是儒家的羊頭,誰知賣得是哪裡的狗肉。
”朱厚照撇撇嘴,“漢武帝能尋得董仲舒,朕又怎會找不到一個能替朕新注經典的人。

  月池在他突然熱切的目光下打了一個寒戰:“您不會是想要我……”

  朱厚照點點頭:“朕的确對你寄予厚望啊,會試好生準備,替往聖續絕學者,名次可不能太低。

  月池:“……!


  她暈暈乎乎地回去了,全然把自己想說的忘了個幹幹淨淨。
如不是今日說破,她萬想不到朱厚照居然有這麼大的野心,他不僅是要統治一朝,而且還想着千秋後代,這太可怕了。
不過,要是她真幹了,五百年以後,難不成大家除了讀孔子、孟子、朱子,還要讀李子?

  呸,她拿起一個李子吃了起來,她自問沒有這樣的好本事。
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這種大事還是讓王聖人去幹吧。
再者,無論怎麼演化,儒家的根本内核是不會扭曲的。
他要臣子個個做提線木偶,即便是王聖人也無法洗腦到這個地步。
隻是,即便把這話說出來,他不會相信。
看來,還是得徐徐圖之。

  而當内閣收到朱厚照的旨意時,自然毫無意見,就連刺頭兒劉健都心生感佩,覺得大明江山中興有望,朝野内外也是蜚聲一片。
新入京的舉人更是感恩戴德,寫了無數頌詩來表彰朱厚照的英明神武。
隻有低等文官和武官心有不滿,職務注定他們撈不到多少油水,工資又實在微薄,本指望着新帝登基的這一筆錢來糊口,誰知卻被減半,再經過層層盤剝,到手的也隻有一點點了。
可在一片贊頌中,他們也隻有應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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