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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貴極人臣 瀟騰 3800 2024-08-29 11:11

  他的道,和他的道是南轅北轍的。

  這段時間,關于李越的大案就有兩樁,先是一衆人受武定侯、三關鎮禦史奚華和大同禦史胡靖指使,到都察院去狀告李越殺良冒功、殘害百姓。
都禦史張缙負責主審此案。
張缙可是一員幹将,在朱厚照做太子時,他就奉命去四處辦差,負責過疏浚河道,赈災事宜,辦事能力極強。

  這樣一位耳聰目明的能吏,本就對李越在宣府的作為心中有數,又豈會輕易被蒙騙。
他眼見,這群人目光虛浮,渾身幹瘦,言談舉止沒個章法,可卻能坐着馬車到都察院附近,還能交上來一張寫得花團錦簇的狀紙。

  張缙一下便起了疑,他将這些人先分開關押至監牢中,一個個地提上來刑訊,要求他們在大堂之上多次重複李越的罪狀。
這群二流子來之前,是被好好教了一番話的。
可是不是每個人每次都能把謊圓得天衣無縫。
特别還是在公堂上,在一班衙役的虎視眈眈下,這群人心裡有鬼,說着說着就開始颠三倒四,自相矛盾。
張缙本來還打算詐一下他們,誰知到了最後連詐都不用詐。
他們自己就漏洞百出了。

  到了最後,張缙将所有人召集到了公堂上,一一指認他們供詞的矛盾之處。
他朗聲道:“一個說李越奪趙家田産八十畝良田,一個卻說是奪了一百畝。
一個說李越殺申家屯村的良民冒功,另一個卻說是殺陳家屯村……你們都說自己被李越害得家破人亡,可有多人目睹,你們是坐馬車進得京。

  這簍子太多了,一群人啞口無言,張口結舌。
張缙厲聲喝道:“你們究竟是受何人指使,上京誣告朝廷命官,還不快從實招來!

  這些人來之前是既收錢,又吃吓,此時怎麼敢認,隻能一口咬死自己說得是實話。
張缙于是對他們用杖刑,可這些人都是違法亂紀的老手了,挨幾十闆子根本不在話下。
張缙沒辦法,隻能大刑伺候,可剛伺候了一天,就有人彈劾他屈打成招,包庇屬官。
張缙十分氣憤,深覺這群人簡直是其心可誅。
他正準備上本自辯,可沒想到,有人的動作比他還快。

  瑞和郡主之子替母親上本,言說李越并無私奪民财之惡行,他目前所用的軍費,都是郡主所出。
這就相當于過了明路了。
許多人都知道,瑞和郡主雖然身家豐厚,可也拿不出這麼多錢。
許多人也都能揣度到,李越所取的銀兩,究竟是來自何方。

  可關鍵是,因為這些銀錢來路不正,苦主不能直接去申訴,隻能将其托詞為民财。
然而,來告僞裝的百姓露了馬腳,瑞和郡主又主動跳出來承擔責任。
這下鬧得,讓武定侯辯也不是,不辯也不是。
他要是站出來說,這些錢都是他的,他就要解釋,為何他會在宣府有這樣豐厚的家産。
他要是指責這些銀兩都是瑞和郡主貪污所得,那都察院就有由頭順藤摸瓜查下去,那死老太婆肯定馬上就會把他賣了,還能把罪名推得幹幹淨淨。

  反正無論怎麼着,私奪民财的罪是落不到李越頭上。
既然這樁罪是子虛烏有,那麼其他罪名也屬存疑狀态。
三法司目前就是要深挖到底,找出幕後主使。

  武定侯本來是想借民意将李越拖下馬,可沒想到瑞和郡主橫插一杠,反而是他自己陷入到了泥坑裡。
他日日數星星、盼月亮,就等着朝會上,李越因濫殺将官被判斬刑。
人死如燈滅,他都因這樣的大罪死了,誰還會管他之前的誣告案呢?

  好不容易到了例朝,内閣、五府、六部衆皆至,來議處李越一案。

  朱厚照本以為,這次定會和前兩次一樣,說着說着又争執起來,可出乎他預料的是,這次衆人都維持了良好的風度。
三品以下的官員甚至沒有開口的機會,多是五軍都督府的都督們與大九卿之間展開辯論。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自然不會鬧得那麼難看。

  三法司拿出李越的奏本,以及将官不法的證據,衆人皆是聽到此等駭人聽聞的貪污數目和樁樁件件的慘案,都是瞠目結舌,唏噓一片。
可作為勳貴頂層的國公們卻是沒有露出驚惶之色。
他們顯然是早已知情,并且想好對策。
刑部尚書闵珪見狀心就是一沉,果然不出他所料,英國公張懋根本就不在這些案情上與他們多加糾纏。

  英國公反複強調的是:“李越身為巡按禦史,安可不經五軍都督府和三法司會審,越俎代庖,擅自緝捕、處決近百位将官。
這是嚴重越權,且違背典制。
即便這些人罪有應得,也應由五軍都督府和三法司共議,由皇上來定奪生死存亡,怎可由一區區巡按,一夜之間盡數殺光。
萬歲,請恕老臣直言,這不隻是蔑視王法,更是藐視天子。

  兵部尚書劉大夏道:“李越奏本中已然明言,是這些人狗急跳牆,意圖逃獄謀刺,他這才反擊。
事急從權,不得已而為之,雖行事略過,但也罪不至死。

  保國公朱晖冷笑一聲:“劉尚書,愛惜弟子是人之常情,可也不能如此颠倒黑白。
若真是事急從權,他大可将人拿下,禀報萬歲按謀逆罪斷決。
這般急急忙忙殺絕,難保沒有殺人滅口之嫌。

  武定侯郭聰立刻和他一唱一和:“是極,劉尚書既為李越的師長,不依律回避也就罷了,怎麼還可在此出言包庇呢?

  明代實行回避制度,譬如本地人不得為本地官,官員不可審問自家親屬等。
李越為朱厚照的伴讀,劉大夏是帝師,當然有師生關系,勉強算得上是親屬。

  劉大夏素來耿直,哪裡容得了這些人在此陰陽怪氣,他當即就要反駁,卻被李東陽攔下。
這位内閣首輔道:“啟禀萬歲,若依武定侯所言,那臣等豈非都有徇私之嫌,無權議處此案,還請萬歲另擇高士,明正典刑。

  謝遷等人在面面相觑後,皆手持玉笏,齊聲道:“還請萬歲另擇高士,明正典刑。

  這下所有人都傻眼了。
李夢陽低聲道:“沒想到吧,朝中數一數二的大員都是他李含章的老師。
回避,能避得完嗎?

  不少人暗自咋舌:“到底是天子伴讀啊。

  李東陽此舉實是以退為進,一來朱厚照不可能不顧他們這一衆老臣的顔面,二來即便皇上真不給他們臉了,再挑人來議事也需要時間吧,反正如今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了。

  朱厚照看到這樣的情景,也是在心底暗歎,他那日在乾清宮外磕得頭破皿流,總算沒有白費,這群老先生們竟然願意這樣來保他。
他摩挲着扶手上燦燦金龍,笑道:“先生們持身以正,德高望重,誰人不知,豈會有枉法之舉。
再者說了,若真依回避之制,朕豈非也審不得此案了。

  郭聰眉心一跳,皇上竟然這麼說,豈不是以李越的同窗自居嗎?
看來,即便是把那個小王八羔子弄回來,也未必能走明路要他的命。
郭聰嘴裡道是臣失言,心裡卻十分不忿。
保國公和武定侯這麼一攪和,争論點又跑到案情上,勳貴們自然要把李越打成是濫用刑罰,而文官則咬死是事急從權。

  李東陽趁機提出要派遣欽差,去宣府核查案情。
這是在走正規程序,本來重大案件就有派欽差去核實的先例。
可這不符合勳貴們的預期。
在他們心中,李越已經完全是個瘋子了,他現在還在一刻不停地奪他們的私産,誰敢把這麼一個定時炸彈放在宣府?
他們希望盡快将李越調離宣府,押解回京。

  成國公朱輔見狀,又将話題帶回到李越的執法問題上,他道:“如真是事急從權,他大可将人制服,請旨論處。
可他卻直接都給殺了,還美其名曰是依逃獄罪。
一七品巡按,依仗弄法之才,便可肆意斬殺官吏。
此例若開,昏官酷吏豈非群起而效。
即便李越沒有枉殺,可他若被輕縱,日後的枉殺之案隻怕數不勝數。
臣請萬歲,明正典刑,嚴懲李越。

  這才是打蛇打在了七寸上。
朱輔深知皇爺心中的丘壑,他即便再舍不得李越,也不可能為他壞這樣的根本之法。
一旦他出于私情放過了李越,撕開了這樣的口子,那麼日後文官依仗文墨,從中作梗戕害武将,不比吃飯喝水難上多少。

  上至内閣首輔李東陽,下至六科給事中,個個鴉雀無聲。
而朱厚照就在這死一片的寂靜中,在寬大的袍袖之下死死攥緊住了拳頭。
殿頂五彩輝煌的藻井在他眼中漸漸變得模糊,太液池畔的綠柳扶風,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他遲遲沒有開口,成國公心生疑窦,他再次朗聲道:“臣請萬歲,明正典刑,嚴懲李越。

  朱厚照還是沒有回答,其他勳貴見狀,齊齊第三次道:“臣等請萬歲,明正典刑,嚴懲李越!

  這裡是他的金殿,他坐在自己的龍椅上,下立的全部都是他的臣僚,可他卻有一種想要落荒而逃的沖動。
“跑吧,跑吧!
先拖延下去,總會有其他辦法……”瘋狂的想法一個個地鑽進他的腦子裡,他可以讓李越詐死,可以給他改換身份,再次回到他身邊!

  可想到對策的欣喜還沒來得及湧上心頭,就被無邊無際的苦澀壓了下去。
李越不願意,李越不會願意的,他甯願殉道而死,也不願意苟且偷生。
他的道,和他的道是南轅北轍的。

  “李越早就料到了這一點了,所以才會問我,一旦立場相悖,我會如何相待。
李越也早就知道答案了,因為他比我自己還要了解我。

  李東陽眼睜睜地看着皇帝站起身來,他的身形踉跄了一下。
一旁的随侍太監吓得連拂塵都丢了,他想去攙皇帝,卻被揮退。
皇帝又笑了起來,他輕飄飄道:“就依衆卿家所請吧,李越的具體罪名由都察院遣人去核實,一旦查實,依法論處。

  李東陽的心終于落回了肚子裡,皇上是真的長大了。
就在諸勳貴準備商議如何處置李越時,李閣老朗聲道:“啟禀萬歲,臣還有本上奏。
李越既退,宣府将領稀缺,一旦鞑靼小王子尋機報複,九邊如何能應對?
故,臣鬥膽懇請萬歲,遣一勳貴大臣,領宣大總督職,重整軍風,抵禦鞑靼!

  李閣老的内心一片平靜,你們把九邊搞成了糞坑,現在就輪到你們自己往坑裡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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