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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2章

貴極人臣 瀟騰 4653 2024-08-29 11:11

  可我總想叫你,更歡喜一些。

  宦官老神常在,劉瑾非常清楚,他們不可能獨占官營産業的管轄權,但隻要他們直屬于天子,行使内臣的監察之權,就能永遠占大頭。
這是由宦官在大明政治體制中的特殊地位決定的。
而李越是知道輕重的人,她不會損害天家的利益。
所以,劉瑾一方面死死把住水轉絲紡場的管轄權,另一方面加倍投入兵仗局的研發生産,老劉完全不介意給火器匠人一個宮殿侍銜的名号。
他甚至力勸朱厚照在天津建立火器場,反正老式火器淘汰了就用不上了,幹嘛不再修一修,完全可以賣到非洲去換金礦啊。

  武将則是有些忐忑,有人擔心李越會不會有所傾斜,對此更多人則報以嗤笑:“他要是有所傾斜,你估計連坐在這裡的機會都沒有。
”從武舉改革,到東官廳建設;從邊軍改革、京營改革,到《功臣襲底簿》的出台;從北伐大捷、抗倭大勝中的平民将官大規模升遷,到底層士卒待遇的改善,哪次沒有他的身影。
平民武将能有出頭之日,雖說主要是天恩浩蕩,但也離不開李越的襄助。
最後大家統一意見:“要是連他的人品都信不過,就沒人可信了。
”“他隻會對付兩種人,要麼是攪屎棍,要麼大碩鼠。
咱們不去找死不就好了。
”武将打算,靠自己勤勞的雙手賺錢。
他們計劃先從船政做起,因為打倭寇的緣故,軍隊掌握了最先進的造船技術。
現在這麼多商人都想出海,而飽受敵人侵擾的友邦肯定也需要自己的船。
這樣龐大的市場,可不能放過。
沿海的衛所頻繁與船工、商人接洽,許以軍職厚利,謀劃建立大船場。

  而文官仍陷入名教之争,難以自拔。
這幾年,湛若水、穆孔晖等人在北方多次講學,心學日益發展壯大,可卻始終無法登上大經筵的舞台,更無法納入科舉考試。
這表面看起來是占據正統地位的理學,堅決反對的結果,實際卻是因為心學沒有順應君權,所以始終無法得到天子真正的扶持。
可現在,内憂還沒解決,外患卻逼到眼前來。
又一次到華的奧斯曼阿訇團更是起到了強效催化劑的作用。
很多人都開始害怕,不能再這樣内鬥下去,再鬧下去,就隻能眼睜睜看着武将和宦官吃肉,他們喝湯,更糟的是說不定還還要和谟罕蓦德鬥起來!

  可沉積多年的隔閡和矛盾,又豈是一朝一夕能化解的。
隻是為了擢升上林苑官僚的品級,兩派之間就吵得不可開交。
而擁護心學的官員學者,為了獲取民間的支持,更是提出要将技藝超群的匠人、農人納入官衙吏員隊伍,這更是在朝堂上引起了軒然大波。
那可是賤籍,怎麼可以為吏呢?

  内閣首輔楊廷和見狀滿心無奈:“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經世緻用有什麼不好呢?
”他成長之時,其父楊春并未入仕。
寒微的出身讓楊廷和目睹了底層生民之艱與政治之弊,他自小就以匡扶世道為己任,窮究經世緻用之學。
也正是因此,他和他的長子楊慎都十分憎惡束書不觀、内向求道的空疏學風。
【1】而心學的實用性、草根性,正符合了這兩父子的觀念。
他們一面講學,勸說理學派退一步,另一面去信給王守仁,希望心學能實現自我革新。

  可正如朱厚照所說,王守仁是真名士真學者,他如果真能做到,也就不是他自己了。
朱厚照早就在暗中指引心學門徒,希望他們能在與理學的論辯中找到關竅所在,蛻變化蝶。
可兩年多時間過去了,這群人卻始終沒有取得質的飛躍。
終究是廢物,挑不起大梁。
朱厚照憂愁之餘,也悲哀地意識到,這事的解決終歸是要落到月池身上。

  此時的月池,卻是真的病了。
她的底子早就壞了,就像一棵被蛀空的樹,經不起一點兒風吹雨打。
可她生在山巅之上,又豈能不經風雨。
經年累月的勞累和心病,讓她又犯了舊疾。

  鎮國府中,她擁着被子,睡得昏昏沉沉。
此時又是一年春天了,擦得雪亮的銅火盆中,爐火燒得正旺,如同小姑娘羞紅的臉。
爐火旁的橘子,散發着淡淡的香味和苦味。
朱厚照來到内室,她已經睡得臉頰绯紅。
大福卧在腳凳上,聞聲擡起頭,一雙略顯渾濁的眼睛正盯着他。
屋外的春雪仍是搓綿扯絮一般,屋内隻有她均勻的呼吸聲和爐火的燃燒聲,一切都是那麼的靜谧安詳。

  他輕車熟路地坐到床畔,替她拉了拉被子。
她的眼睛倏地睜開,透出萬千淩厲光彩,看清是他時,又才放松下來。

  朱厚照有些心疼,他撫觸着她的鬓發,他道:“在這裡,沒人敢闖進來。

  月池蜷成一團:“我知道,隻是積習難改而已。

  積習難改,隻四個字,又有誰知道這背後說不盡的心酸和煎熬。

  朱厚照默了默:“我每次去瞧你時,你、你也是這樣嗎?
”看起來神色如常,心裡卻警惕到極點。
這樣無形的壓力時時刻刻籠罩着你,叫你永遠都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月池裝聽不懂,她眼中盛滿茫然:“什麼?

  一人一狗同時看着他。
朱厚照暗歎一聲,他沒有追問,而是解下外袍,睡到她身側。
他的體溫高,就像一個火爐一樣。

  月池依偎在他的懷裡,聽他絮絮叨叨地說着閑話。
天上的星辰,海中的白帆,街巷中的煙火,叢林中的猛獸……每個故事都是他精心搜羅來的,每個情節他都說得妙趣橫生。
她一直靜靜聽着,時不時應和幾句。
可朱厚照就是知道,她并不在意,好像任何事都無法真正引起她的興趣。
她是一個世外人,雖然人在世中,心卻永遠留在那個不知名的地方。

  他又一次沉默了,他有時真的很想問問她,你到底想要什麼,你以前究竟過得是怎樣的生活?
權傾天下無法叫稱心,錦衣玉食無法叫你舒懷,柔情蜜意也無法叫你開顔。
可話到嘴邊,他又生生咽了下去。
這些年,他隐隐有預料,那個答案不是他能承受的,是以連他這樣的人,也會選擇逃避。
相應的,他的權欲更熾,他是那麼地相信自己,無上的權柄能開天辟地,也定能治愈他的心上人。
她總有一天會意識到,這這裡也很好。

  在短暫的沉默後,他問道:“你的生辰快到了,今年的生辰禮想要些什麼?

  月池閉目養神,她唇邊仍噙着淡淡的笑意:“禮物要未知,才有驚喜。

  朱厚照調笑道:“那要是送得不合李閣老的心意,我豈非是闖了滔天大禍。

  月池睜開眼看着他:“你就不能送得既合我的心意,又給我一個大驚喜嗎?

  他點頭:“那你會歡喜嗎?

  月池微笑:“我每天都很歡喜啊。

  他輕輕拍着她的背:“可我總想叫你,更歡喜一些。

  月池定定望着他,半晌方道:“那就要看你送得對不對了。

  朱厚照挑挑眉:“有這句話,豈敢不盡心呢。

  他再次選擇了讓步,這次他将目光投在掃黃上。
最高統治者都決心要營造新世界時,帶來的效果堪稱立竿見影。

  宣宗爺掃黃,目的是整肅官風,隻是廢除官妓。
可正德爺掃黃,于公是為了整肅社會風氣、吸納女工、讓李越更好地為他賣力;于私是為了實現對月池的承諾,療愈她的心病。
所以,他做得要徹底得多。

  在北方的布場和南方的絲場大規模建成後,他直接将拆卸妓院,掃除暗娼納入當年的官員考核标準。
底下的官員是怎麼都想不明白,他這些年是怎麼了,怎麼就和女人的事情杠上了!
甚至有人指責是内宮婦人撺掇,把矛頭都指向了夏皇後。
朱厚照對這種奏本置之不理,他挑了幾個掃黃先鋒知縣,一次性連升兩級,賞賜重金。
吵鬧的聲音沉寂了,大家開始誇皇爺嫉惡如仇,不明白沒關系,隻要能升官,隻要能有賞金。
别說去撈妓女了,就是把他們家裡人送進去也行啊。

  各地開始瘋狂内卷,因為考核是依據清除的窩點數和拯救的人數來評判的。
真正的妓院掃光了,那就再造新的妓院。
真正的妓女救完了,那就找人去冒充妓女。
什麼奴婢、家生子,幹脆一股腦的都塞進去。
當然,他們不敢強逼這些女子冒充,李越掌刑部甚嚴,他雖然近日告病,可底下人也擔心捅出簍子,所以一般是威逼利誘女子的父兄,讓她們自己家人去逼,即便東窗事發,他們也可以辯駁。

  這招果然管用,被援助的女子果然越來越多,最後達到了一個十分驚人的數字。
驚人到連朱厚照這個不了解青樓的人,都覺得不大對勁。
他急忙又啟動了他的暗訪制度,錦衣衛和禦史分别下去查探,這一查才查出了大毛病,又急忙去嚴懲欺上瞞下者,勒令制止。

  楊廷和實在看不下去了,他道:“您的用意雖好,可也需知過猶不及之理。

  這是在叫他收手,将那條離譜的考核條例剔除出去。
朱厚照隻能依從,如此才止住了這場假冒之風。

  接下來,青樓女子重獲自由,總得給她們一個安身立命之所,不然很快,她們就要重操舊業,甚至過得更慘。
他是做過功課的,當然不會疏漏。
秦樓楚館經營多年,也積累許多财富。
這些髒錢全部充公,投入生産。
妓女全部放足、脫離賤籍、給予報酬、去做女工。
全部脫籍,這是真真正正的大手筆。

  很多女子都感激涕零,開始嘲笑她們急急忙忙去給人做婢妾的同伴:“都說了是真正的仁政,她們還不信,非得絞盡腦汁去嫁那些個老東西。
那個王員外,我記得肚子都有八個月大了吧!

  這話說得十分促狹,大家聽了都笑起來。
然而,待她們到了織場後,卻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了。
兇狠的嬷嬷拿着長鞭,日日盯着她們勞作,每天天不亮就要起身,到了天黑時才能休息。
她們的脂粉華服被全部收走,稍微打扮,就又被辱罵為“賤蹄子”、“狗改不了吃屎”、“穿得這騷樣子又要去勾引誰”。

  逃出一個狹窄囚籠的女人們,發現她們進了一個更大的牢籠,并且這個牢籠還逃不出去,畢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
她們在□□和精神的雙重壓迫下,走向了兩個極端,一部分是極力要逃跑的,邊跑邊罵:“老娘還不如去賺皮肉錢呢!
”,另一部分是真的羞愧至死,她們丢掉所有裝飾,蓬頭垢面,從早幹到晚,連病了也不休息,好像這樣就能讓她們再變幹淨。
累死的人不在少數,當地的官員還為她們建立了貞節牌坊,這又導緻了更多妓女累死。

  在以妓女的艱辛和性命為代價,各地布場、織場的産量越來越高。
之後,其他民婦也必須要從家裡走出來。
勒令放足的哭聲和強迫纏足的哭聲一樣大。
因為放足之後,這些青壯年女子就必須早上一起出門去鎮上幹活,晚上才能步履蹒跚地回來。
女兒抱着年邁的母親,年輕的母親抱着嗷嗷待哺的嬰孩,都是痛哭流涕。

  差役同樣責罵她們:“現在有那麼多新農具,家裡也用不着那麼多人幹活了,你們留在屋裡幹什麼,光想享福啊!
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們男人出徭役,短則十天半個月,長則三五年。
你們天天都能回家,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女人們委屈道:“可家務也是我們做的啊!
”“還不如關在鎮上不回來呢,白天做完工,晚上還要收拾家、伺候人!

  夭折的嬰兒數目劇增,放足後因為過度勞累而傷亡的婦女也不在少數,甚至還有因無人看管,死在家裡的老人。
這個數字之龐大,龐大到作為治農官的男人都看不下去了。
再這樣下去,就要激起民變了!

  幾經輾轉,外界的消息終于遞到了月池手中。
她正在病中,剛開始朱厚照是不想旁人用瑣事來打擾她,後來是因出了岔子,他自然更要捂得嚴實。
誰也不知道,她看到這些信,知曉這些消息後,是怎樣的心情。

  她隻是馬上叫人把朱厚照找回來,緊接着兩人就大吵一架。

  朱厚照顯然不認為是自己的錯:“這隻是執行途中出了點小問題。
那麼廣袤的疆土,那麼多官吏,一項新政的落地,勢必會經曆波折,這都隻是暫時的犧牲!
這是你的生辰禮,我隻是想叫你歡喜而已。

  月池隻說了一句話:“可她們過得很不好,死了很多很多人,已經到了官逼民反的地步。

  她的眼中有火焰在燃燒:“這就是你所謂的施惠嗎?
這真的隻是暫時的犧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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