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算幹了件正事,把林娘子的事擺平了。
後世有人評價林沖是忍者神龜,林沖能忍,且能一直忍,隻要林娘子還活着,他也沒燒草料場,充軍幾年後,高俅父子把他忘了,就算不能官複原職,也能重新找份工作,生活還能繼續。
畢竟不是逼到份上了,誰想落草為寇。
這種“忍”,是人之常情,林沖武功再高,也是個普通人。
如今林娘子沒死,高銘再勸高俅放林沖一碼,不讓富安和陸謙去燒草料場,林沖安心充軍幾年,仍舊繼續做良民。
沒了林沖,将來梁山的破壞力也不會那麼大。
可是,萬萬沒想到,前腳送走林沖,後腳老爹就把花榮下獄了。
花榮身為梁山八骠騎之一,同樣戰鬥力破壞力驚人。
高銘心道,看來他們高家父子是躲不過反派的命運了,他真是命苦。
他記得花榮應該在山東地界活動,怎麼跑東京來了,“花榮?他是東京的武官嗎?”
“他如今人還在國子監讀武學,也不知道書都讀到哪裡去了,敢縱奴行兇。這樣的人做了武官還了得?!豈不是更加放肆!”
高銘記得富安敲門的時候就一個漢子開門,花榮既然在國子監讀書,那個時間人根本沒在家,縱奴行兇的罪名安不到他頭上。
花榮一定因為被冤枉的打擊處理過,心裡埋藏了仇恨的種子,在之後才那麼容易就上梁山落草了。
這不行啊,林沖剛按下去,花榮這邊就加了火是怎麼回事?!
“爹,花榮的家奴又沒打我,這件事就輕輕揭過吧,打的是富安,至于麼。”
高俅瞪眼,“我一開始哪裡知道你沒被打,還以為你也吃了虧,才命人把他逮捕下獄的。”
高銘趕緊說了好話,“還是爹疼我。”
高俅沒說話,但從臉上的表情看,對這句話還是比較受用的。
高銘勸道:“爹,如今我沒事,這花榮就放了吧,否則的話,外面的人該說咱們仗勢欺人,隻是個門客被毆,就興師動衆,氣焰嚣張,不是好事。林沖的事剛解決,就别再引人注意了。”
高俅對兒子“刮目相看”,“你怎麼一下子懂事了?”
不好不好,一不小心又正常了,得把對方的疑慮打消。
“爹,我隻是纨绔,并不是蠢貨。”高銘往床上一躺,抓過扇子給自己扇風,裝作生氣的嘟囔,“真是,敢情我在您眼裡這麼不堪?我又不是三歲小孩。況且今日我去見了林娘子……”
高俅的表情一下子嚴肅起來。
高銘接着道:“我去看她了不假,可她瘦得都脫相了,又老态又憔悴,我就不喜歡了。我折騰一圈,什麼都沒得到,真是累了。”說罷,把扇子一撇,又念叨了一句,“累了。”
高俅聽罷,又好氣又好笑,“你還累了,我替你收拾爛攤子才累!不過也好,你既然累了,就老實給我消停一段時間罷。”
高俅迫害林沖,讓兒子得到林娘子,完全是為了兒子疾病痊愈。
如今寶貝兒子康複了,什麼林娘子,兒子愛要不要吧,他懶得管。
高銘抓過被子蓋住臉,嘴裡念念有詞,“好,我這就休息。”說完,當真不動了,仿佛睡着了。
高俅拿他沒辦法,苦笑着搖頭走了出去。
等高俅走了,高銘才緩緩坐起來,心想高俅也不是傻子,見他沒事,應該不會再為難花榮。
果然,晚些時候派人去打聽,花榮已經被平安放回家了。
隻是富安就慘了,據說被打得斷了幾處骨頭,他家娘子正給他尋醫問藥。
高銘心想,富安算是因禍得福,骨頭斷了,腿腳功夫怕是也廢了不少,加上被他高衙内冷落,以後也不會派去追殺林沖,撿回了一條命。
但花榮這件事,卻給了高銘一個觸動。
哪有三代不衰的權勢,花榮出身不錯,但現在也得被高家拿捏。
他若不加強學習,努力進行自身建設,老爹一死,他個廢柴,能幹嘛?
要飯都要不過别人。
況且東京要不了多少年就得變成金國地盤,東京挺好的,他不想挪地方。
這麼一想,内憂外患,更睡不着了。
頭腦越發清醒了,高銘不免覺得自己真是個憂國憂民的好青年。
高俅要是知道兒子考慮如此沉重的家國議題,肯定要喜極而泣。
高銘痛定思痛,對未來有了打算。
——
“爹,我要讀書!”
高銘揚手闊步走進高俅的書房,在高俅驚愕的目光中說了這麼一句話。
說完,高俅的目光從驚愕轉成了震驚,最後變成了驚恐。
“你又打什麼鬼主意呢?!”
知子莫如父。
高衙内若論輩分,其實是高俅的堂弟,如今給高俅做養子,對方心裡有愧,所以對他寵愛有加。
不是親父子卻勝似親父子。
于是養成了高衙内胡作非為的個性,正事一件不做,什麼缺德冒煙的事兒,往往沖在最前頭。
讀書奮進,高俅壓根沒指望他開竅。
高銘突然冒出這麼句話來,他很合理的認為他又沒憋好水。
聽聽,這像當爹的說的話麼。高銘“心痛”的道:“我就是打,也是打上進的好主意。我有自己的理由。”
高俅放下手中的毛筆,雙手都放在桌上,洗耳恭聽。
按照高衙内為人,發表一通振聾發聩激動人心的正常話語是絕對不可能的。
他想讀書,也得是很奇葩的思路。
“是這樣的,爹。您處理花榮一事給了我很大的觸動。我每次犯事,都是您替我擺平。但是我覺得與其您替我擺平,不如我自己來擺平。您來擺平,難免會出現一些差錯,還是我自己來比較穩妥。而我要自己處理,我就得有權力,可您也想必也有同感,不是進士出身做官何其難。趁着我還年輕,我想去國子監讀個書,有些資曆,您也好替我運營一番,謀個一官半職。”
高俅聽完,不禁扶額,心中波濤洶湧,想噴一口老皿。
但同時,不得不承認有些道理,他總不能給這小兔崽子保駕護航一輩子。
他以前也有過讓他成器的想法,給他請過老師教課,可就是沒法把他的牛頭摁倒書桌前。
現在竟然出息了,不過,這種隐隐的别扭感……
高俅一拍桌,“反了你了,你竟敢嫌棄我的處置方式?”
兒子“奮進”的原因竟然是嫌棄他沒替他收拾好爛攤子。
高俅簡直要被氣成球了。
“您别生氣,先喝口茶。”高銘給他爹親手捧上一杯茶,“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以後不麻煩您了,我現在大了,也得替您分憂不是,總這麼吊兒郎當的,浪費糧食。”
他也不想說話這麼氣人,但沒法辦,誰讓高衙内就這麼個人,突然變得上進好學,就怕高俅起疑心,叫跳大神的把他架在火上燒。
高俅推開茶盞,餘怒未消,“你真是長進了啊。”
高銘就當是誇獎,“爹,說真的,花榮的事給我很大觸動,他雖然是将門之後,上數三代都是武将,當年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可您看,到他這代也沒落了。簡直被咱們高家吊打,說關就關。所以我一想到,萬一哪天,您保護不了我了,我豈不是也為魚肉……想來想去,還得自己争氣才行。”
說着,還假惺惺的悲哀了下。
高俅斜瞟了眼兒子,終究沒繃住,笑道:“行啊你,想得還挺透徹。”
“咱們高家就沒蠢人,爹您就是一等一的聰明人,蘇大學士當年也沒少誇您吧。”高銘吹捧道。
别看高俅沒進士身份,卻也有些來曆,他做過蘇轼的書童,相當于秘書,能在蘇轼門下做事,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後來又跟滿腹經綸的藝術家皇帝趙佶身邊混,肚子裡沒貨,早不知死到哪裡去了,豈能步步高升。
高俅寫得一手好字,做得一手好文章,至于太尉這個職位做得如何……
隻能說沒他踢球的水平好。
提到蘇轼,高俅叮咛道:“你記住,蘇家對我有知遇之恩,以後你不論身居何處何等職位,都要善待他的家人。”
“知道知道,這個您放心。”高銘滿口答應,搓着手指道:“那爹,咱們是不是要談正事了,我這個入學……”
高俅有幾分無奈,“你啊,說是上進,其實還是投機取巧,在國子監讀書靠蒙蔭做官。你難道就不能踏實讀書,真的考個進士,讓我開心一下嗎?”
高銘微微仰頭,很真誠的看着他爹的眼睛,“您看我像能的樣子嗎?”
高俅怔了怔,立即道:“啊……這個國子監讀書啊并不難,你既然有心就趕緊去準備吧……”
說什麼了,知子莫如父。
高俅繼續道:“其實你堂叔也走的這個路子,如今是高唐州知府,但讀書不是那麼容易的,你散漫慣了,怕你一時适應不得。别我替你辦好了,你卻推三阻四,哭天搶地的反悔。”
高衙内的堂叔高廉,在水浒中也是個大反派。
人家滿門忠烈,他們高家滿門反派,就沒好人。
“我發誓絕對不會!”
高俅不置可否,但看表情似乎是不大信的。
但兒子總算有點上進的苗頭,怎麼能殘忍的掐滅,于是擠出微笑:“爹相信你。”
高銘看他爹皮笑肉不笑,心道,你那根本不是信任的表情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