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道聽途說相比,她更相信眼見為實,相信自己看到的東西才是真實的。
所以當她有所懷疑時,她便轉過身,向“臆想”中聲音傳過來的方向看去,看那裡是否有清隽身影向她走來。
很遺憾,并沒有。
那裡隻有成排的松柏聳立着,上面壓着一層厚厚的積雪,那是前幾日剛下的,因宮中人手不足,所以隻清掃了地面上的積雪,而松柏上的積雪去無人問津。
畢竟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
冬日的嚴寒與雪的重量,對于松柏們來講不值一提。
相蘊和實現在松柏盡頭停留,在長廊盡頭停留。
那裡遲遲沒有人過來,她便笑了一下,收回視線。
無所謂,隻是回頭看一下的事情。
無論結果是哪一種,她都能接受。
如果回頭的确看到了商溯的身影,那便是好事一樁,意味着她不需要再尋找新的男人。
如果看不到,那便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她與商溯回歸君臣知己,給後世留一段千古佳話。
很顯然,結果是後者。
商溯對她是千裡馬遇伯樂,是黑暗人生中突然窺見了天光。
他很開心,也很感激,所以士為知己者死,他願意為她征戰天下,佐助她定江山。
但也僅限于此,他對她從無男女之情,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更不會有。
男女之情是他不曾涉及過的領域,他不想為任何人去涉及,也不想為了她而赴險。
對他來講,幼年父母決裂是他心中永遠不會愈合的一道疤,與其重蹈父母的覆轍,不如敬而遠之,不去觸碰,他一個人便能活得很精彩,又何必再添上一個人湊熱鬧?
他不需要。
相蘊和笑了笑。
收回視線,轉身回頭,在宮婢們的帶領下繼續往自己的寝殿走。
瑞雪無聲落下。
地面上染上一層淺淺的白,枝頭屋頂繼續添加兆豐年的好兆頭。
九曲長廊處,落下一個又一個急促的腳步印。
玄色的靴子踩了雪,沾了水,将那以金銀線交織繡着雲氣紋的邊緣上染上一層不易察覺的泥濘,沾上又被踩下,踩下又被沾上,輪回重複着,直到靴子的主任陡然停下,那上面的泥點子才倏地甩在靴子上,像是蘊開的燭痕。
停下腳步的商溯兇口微微起伏。
視線裡的相蘊和越走越遠,眨眼間,已踏出宮門,走進另一座宮苑。
她的速度很快,仿佛是為了躲避突然而至的大雪,所以她沒有片刻的停留,徑直向她自己的寝殿走去。
商溯張了張嘴,但這一次,他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沒必要。
他喚過她的名字,但她沒有回頭。
他追得很急,但她卻沒有為他停留片刻時間。
她的确問了他想不想做她的入幕之賓,但那更像一句玩笑話。
她的話更像是吃醉了酒,笑眼彎彎與他說笑,問他想不想做她的入幕之賓,問完之後,她便轉身離開,連給他反應與回應的時間都不曾留。
既然是玩笑話,待酒醒之後,便不會一切都做不得數。
所以她才會那般急匆匆便離開,隻給他留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而不是等待他說出他願意。
商溯嘴角抿成一條直線。
身後的老仆挑了挑眉,瞧瞧連背影都透着凄風苦雨的小主人,再看看已瞧不到背影但連影子都透着幾分溫柔的潇灑豁達的相蘊和,怎麼看怎麼有種天意弄人活該錯過的既視感。
小主人與世女雖都習武,但彼此都隻習個皮毛,小主人會花拳繡腿,世女懂一些簡單的防禦,莫說遇到石都蘭月那種高手,遇到張奎葛越這種級别的人都活不下來。
這種情況下,指望他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是很不現實的事情,所以直接導緻當排成排的松柏們聳立着時,一人走在這一邊,一人走在那一邊,兩人誰也看不到誰,根本看不到松柏後的彼此。
但他就不一樣了,他不僅看到了世女回了頭,還回頭的時間頗長,可惜那個時候他家小主人在被擋在樹影後,世女看到空蕩蕩的長廊,隻輕笑一聲,慢慢轉過了頭。
到底是被兩王委以重用的繼承人,拿得起,放得下,絕不會因為沒有意義的事情消耗自己的時間與精力。
擡眉再瞧他家小主人,此時的表情已經不能叫表情,眸色如化不開的墨,陰郁頹廢又乖戾,一如從前老主人死後隻剩他自己時的模樣,厭世的情緒能從眼角眉梢泛出來。
老仆眼皮跳了跳。
忍了忍,到底還是沒忍住,把剛才的事情和盤托出。
“三郎,方才世女回頭了。”
老仆聲音如古井般無波。
但卻一石激起千層浪,讓商溯頹廢情緒一下子高漲起來,“你說什麼?”
“你再說一遍,相蘊方才和怎麼了?”
商溯瞬間回頭,昳麗鳳目看着老仆,如溺水之人抓到救命稻草。
“......”
挺商家人。
三郎的母親也是這般至情至性的人,所以早早夭亡,死在愛情破滅之後的絕望中。
老仆見怪不怪,看着面前眉眼豔麗但也純粹的男人,不急不緩說出自己的話,“我說,方才世女在找你。”
“隻是你在松柏後,而她在松柏前,所以你們兩個誰也沒有看到誰?”
“她在找我?!”
商溯眼睛稍稍睜大,“她方才聽到了我的聲音?!她在停下來等我?!”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的确可以這麼講,于是老仆點點頭,三兩句話把事情交代清楚——
“正常來講,她應當聽不到你的話。”
老仆道:“她隻所以回頭,是因為她想回頭,她想再看一看,你有沒有追出來。”
看一看她是否真的會錯了心思,你對她沒有半點男女情意。
什麼聽到聲音的話,不過是她自己給自己找的台階,無論聲音存在與否,她都會回頭看一眼,看她選中的人有沒有追出來。
這才是内心強大的人能做出來的事情。
她不會患得患失,也不會小心翼翼試探,她清楚知道自己值得擁有世間所有美好,所以她敢大膽出擊,詢問别人對她的心意。
是便在一起,不是也無妨。
無論哪一種結果,她都能承受得起。
這才是國之儲君該有的氣度,虛懷若谷,兇有成竹。
小主人的運氣到底要比老主人好些,遇到的人是真正的光風霁月,溫柔豁達。
老仆結束自己的話,靜靜看着面前已長大成人的三郎。
商溯慢慢回神。
老仆的話一遍一遍在他腦海中叩響,将他大腦沖擊得再無一物——無論她有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她都會回頭。
她回頭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自己。
因為想讓他陪着她,因為更希望身邊的人是他,所以她回頭,僅此而已。
她的内心,一如既往強大。
商溯慢慢回神。
那麼,他配得上内心強大又溫柔的她嗎?
商溯擡頭,看着那條早已沒有相蘊和身影的宮道,生平第一次,他開始反思自己。
幼年之際,他便在族中嶄露頭角,縱然是整個顧家整個江東之地,都難以找到能與他推演沙盤的人。
于是他的族人與他他那好父親便如獲至寶,視他為會稽顧家最耀眼的新星,能夠改變顧家百年來之能為臣的命運。
是的,顧家的野心很大,遭遇過一次滅頂之災的他們不再相信任何執政者,隻相信權力在自己手裡才最安全,所以他們不當皇帝是因為他們沒有能力,而不是因為他們不想。
——當然,這句話可以用在任何一個世家身上。
哪有那麼多的忠心耿耿與肝腦塗地?
不過是勢不如人,所以不得不俯首稱臣罷了。
當他的勢力擴張到一定程度,當他有擁有問鼎天下的能力,他絕對會揭竿而起,讓自己去當這個天下之主,而不是三拜九叩朝拜别人,将自己的家族榮辱都系于别人的喜怒哀樂。
有了他這樣不世出的天才,顧家的野心進一步膨脹,而他那幾乎與父親恩斷義絕的母親,也得到父親假仁假義的“寵愛”,是人人稱羨的一對“神仙眷侶”。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會在讨好與奉承的氛圍中長大,用生命去捍衛顧家的榮譽,為顧家的野心征戰天下,讓他的祖父或者父親成為掌權天下的帝王,而後被鳥盡弓藏,結束自己驚才絕豔但又無比短暫的一生。
可是生活中往往充滿意外,士族大家尤其多。
他的好父親算準了母親對他的一往情深,也算準了他是士為知己者死的性格,可唯獨沒有算準的,是人心——他們母子倆隻是單純,并不是蠢。
他的确沒什麼城府,也不屑于有城府,他在人情世故中選擇了遵從自己的本心,而不是讓自己變成為了功名利祿便面目可憎的人。
他分得清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好意。
更知曉父親每次來尋母親時,身上殘留着的香脂味代表什麼。
更知曉他的兄長們看向他的目光為何喜歡中又略帶輕蔑,那是對一枚好用棋子的喜歡,待他沒有利用價值時,便會被他們無情丢棄。
變故生在母親與父親的徹底決裂。
他的母親是一個極為溫婉極為溫柔的人,一生循規蹈矩,以高門貴女與世家貴婦的标準來要求自己。
他的母親前半生雖颠沛流離,但自從嫁給了他名義上的父親,生了他這麼一位驚才絕豔的天才,母親的日子便慢慢好了起來。
從相敬如賓,到夫妻恩愛,到兒子聰慧,再丈夫雖有莺莺燕燕,但總也越不過她,這似乎是高門貴婦們最高的追求目标,是所有貴女們都渴求的東西。
這些東西盡數落在他母親身上,讓母親成為世家大族們的貴女們無不羨慕的存在,母親努力接受這一切,努力勸說着自己,何必将一切假象全部撕開?這樣稀裡糊塗過一生也很好。
隻可惜,有些人生來命裡自帶坎坷,老天不會給她半日的安穩,而他的母親,便是那樣的人。
縱然她能說服自己被利用,被背叛,說服自己為了孩子忍受這一切,可父親的薄涼與狠辣依舊能将她逼到絕路,最後以結束自己的生命來掙脫這一切。
旁人都說,他的母親是被情所傷,自尋短見。
可他清楚知道,不是的。
他的母親從來不是那種人,她是為了他,為了不讓他重蹈她的覆轍,所以以結束自己生命的決絕方式,送他自由飛翔。
她不想讓他成為顧家的一把刀,成為被他父親利用至死的一顆棋子。
她希望他自由,希望他實現自己的抱負,希望他遇到的人都是好人,希望他平安順遂,去過她想過卻沒有過成的日子。
母親的死徹底揭開他與父親的矛盾。
他厭倦父親的虛僞,而父母也厭倦了他的乖戾與偏執,兩人刀劍相見,一度見皿,若不是老仆趕來得及時,隻怕他早已喪命在父親的劍下。
毒瘡需要刮骨來療傷,他卻連沾染了毒瘡的那隻胳膊都不要,自此之後,世上再無顧三郎,隻有商城的商溯,一個早已沒落的家族裡的不知名的兒郎。
而他的偏執刻薄,自私惡劣,乖戾厭世,冷漠陰毒,也随着歲月的增長而越發明顯。
若不是遇到相蘊和,隻怕現在的自己與人間敗類沒什麼區别。
可也正因為遇到相蘊和,他才突然明白,原來他的人生,有另外一種可能——一種他也可以擁抱陽光與溫暖的可能。
商溯手指微緊。
鐘聲又在叩響。
悶沉威嚴,催促着停留在宮中的貴人們。
是時候出去了,宮門即将落鎖了。
若再不出去,隻怕要在寒風中被禁衛門監視着熬一夜。
商溯輕輕笑了一下。
“回府。”
商溯對老仆道。
老仆眼梢微擡,“三郎不去尋世女?”
“不着急。”
商溯看向相蘊和寝宮的方向,眼底的霧霾此時已變成星河璀璨,“來日方長,我和她有的是機會互訴衷腸。”
不必急于這一時。
他們都很年輕,有很多的時間來成長,他可以變成更好的自己之後,再向相蘊和表明心意。
商溯如此想着,也是如此做着。
在他看來,天下剛定,九州尚未完全恢複安甯,作為新朝繼承人的相蘊和有數不清的政務要處理,哪有多餘的時間去與男人談情說愛?
恩,再緩緩。
待天下大定,九州欣欣向榮,她能空的出時間的時候,他再去尋她仍是不遲。
到那時,他們彼此都有時間,可以玩個痛快,鬧個痛快,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兩個人還沒說上幾句話,便要因為明天還要早朝的事情而早早分開。
......唔,明日好像是相蘊和第一次早朝?
如果是這樣,那的确很重要。
商溯耳朵微動,一年沒上過兩次朝的他突然吩咐老仆,“一會兒回府你準備一下,明日咱們也上朝。”
“?”
上朝是假,是想看世女吧?
老仆一眼看出商溯的心思,但沒有拆穿,畢竟他不是沒事便往自己身上攬事的性格,若不是商溯着實過不下去,他才不會開口指點商溯一星半點。
主仆兩人從皇城走出,趕在宮門落鎖之前出了皇城。
會稽顧家乃當世大族,京中的宅院自然修建得極為漂亮奢靡,相豫入主中原之後,那些對付世家豪族的狠辣手段也随之傳到京城。
在聽相豫大軍包圍京都消息的那一刻,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顧家選擇連夜離開,那些不方便帶走的糧草珠寶與宅院,自然便便宜了商溯這位曾經叛出會稽顧家不孝子。
相豫雖打壓世家,将他們的宅院财寶與田地分給普通人,但顧家畢竟是商溯曾經的家族,相豫大手一揮,沒有讓趙修文對顧家抄家,而是封存起來,待商溯抵達京都之後,把顧府交給商溯。
是以,在其他世家大族幾乎被搬空搬淨的時候,顧家還保持着舊日的體面與尊榮,這位曾經叛出顧家的不孝子,在重新站在顧家門楣之下時,便讓老仆摘了顧家的門匾,換成商。
會稽顧家欠他們母子倆的東西不計其數,如今顧家落入他手中,被他改成商家,也算冥冥之中自有報應。
商溯心安理得使用着顧家.....不,是商家的一切。
還心皿來潮,讓官家把商家财産清算一番,把裡面的财産一分為二,待明日早朝上獻給相蘊和,讓她用在治國理政上。
大夏初建,花錢的地方太多太多,有了這些錢與糧,能讓相蘊和輕松許多。
商溯打算得很好。
次日清晨,他起了個大早,天未蒙蒙亮,便已梳洗完畢,在扈從們的簇擁下前呼後擁去上朝。
商溯上朝是件稀罕事,一路上引無數文臣武将位置側目。
但轉念一想,今日是世女第一次上朝的日子,商溯怎會不出現?
他定然是會露面的,然後不分對錯全部站在世女那一邊,劈頭蓋臉把他們罵得狗皿淋頭。
想到那種畫面,文臣武将們忍不住牙酸。
誰能扛得住商溯那張嘴?
那是不亞于他排兵布陣能力的一種天賦,能把活人罵死,死人罵活。
不行,他們不想觸這種黴頭。
得趕緊找個法子,來避免這種事情的發生。
文臣武将們的眼睛滴溜溜轉。
很快,他們想到了。
——讓商溯自顧不暇,他不就沒心思來尋他們的麻煩了嗎!
衆人互相對視一眼,心裡有了主意。
“上朝——”
老内侍高聲唱喏。
文臣武将們按照官職高低魚貫而入。
作為武官之首的大将軍,商溯第一個走進紫宸殿。
剛走進内殿,便看到兩王座下的相蘊和,女人身着世女朝服,端坐兩王之下,嘴角噙笑,目光溫和,耀耀如初升之金烏。
商溯眼皮輕輕一跳,莫名覺得自己今日早起上朝是兩年來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能大清早便見到相蘊和。
商溯心情頓時大好。
直到他一邊看相蘊和,一邊盤算着等文臣武将們說完這些廢話,他便把自己整理出來的錢财與糧食獻給相蘊和,但話還未來得及說時,戰火已蔓延到他身上——
“兩王不日登基,世女不日将進封為皇太女,那麼皇太女的夫婿,是否也該定下來了?”
說話的人是一位官職頗高的文官,對着兩王一撮到底。
商溯眼皮輕輕一跳。
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他擡頭看向相蘊和。
相蘊和面上仍挂着恰到好處的笑意,微笑着看着說話的文官,仿佛一點不意外他的突然發難。
——對于新朝繼承人來講,一個賢德的另一半與聰明的孩子的确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商溯眸光微微一滞,蓦然想起昨夜相蘊和問他的事情,問他願不願意當她的入幕之賓?
她是因為知道自己的婚事會朝臣們在朝堂之上争論不休,所以自己便提前找好人選,待朝臣突然問出這個問題時,她便甩出自己的答案,打朝臣們一個措手不及?
還别說,這的确是相蘊和的作風。
她用兵學了幾分他的味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主打一個在敵軍尚未反應過之際便突然發動襲擊。
商溯嘴角抿成一條直線。
如果這樣說的話,那麼相蘊和問他的那句話,并非喜歡他,而是她需要他身邊有個人,所以她選中他。
——一句讓他整宿沒有睡着的話,對她來講不過是出發是政治,結果是利益。
商溯眯了眯眼。
文臣聲音蒼老,但卻振振有詞,“自古以來,東宮不穩則儲君不穩,儲君不穩則天下不安,天下不安則民心思變,兩王不可不查。”
“愛卿這話便嚴重了。”
相豫曲拳輕咳,“阿和才多大?哪裡就到了需要定下郎君的年齡了?”
“且再等兩年,等兩年她再大一些時,我與貞兒便細細為她挑選一位合格的郎君。”
這話顯然是拖延時間,文臣見得太多,于是長袖一甩,再次出擊,“王上,儲君乃國之重器,儲君若無子,則江山社稷都不得安穩——”
“既然知曉儲君乃國之重器,愛卿又為何輕議儲君?”
相蘊和輕笑一聲,打斷文臣的話。
文臣眉頭微皺,“直言敢谏,乃臣子之責。”
“莫說隻是儲君,縱然兩王做錯了事情,臣也該冒犯天顔,直言不諱。”
“愛卿剛正不阿,可歌可歎。”
相蘊和莞爾輕笑,“隻是王夫一事,愛卿卻是會錯了主意,更不必在這件事情上打主意。”
王夫二字成功勾起商溯的注意力,讓他一雙眼睛随着相蘊和的動作而輕輕轉動。
“愛卿既然直言敢谏,我今日便也給愛卿一句痛快話。”
相蘊和淺笑着看着對她逼婚催生的文臣,聲音溫柔卻無比笃定,“我心中已有合适的人選,愛卿不必着急,待時候到了,我便會領他出來相見。”
滿殿嘩然。
意外之中,但又在意料之中。
這位世女從來是一位極有主意的人,怎會在自己的婚事上受旁人的擺布?
絕不可能。
她隻會一切盡在掌握,然後兇有成竹推進自己的計劃,隻是這個計劃是否會打亂别人的計劃,卻不在她的計劃之中。
文臣武将們被這個突然的消息打了個措手不及。
說話的文臣愣了愣,努力消化着相蘊和的這句話帶來的巨大信息量。
待好不容易消化完畢,他再度拱手,着實忍不住問相蘊和——
“敢問世女,此人是誰?”
文臣有些疑惑。
總不能是那位商将軍吧?
模樣戰功雖不錯,可性格的惡劣程度卻讓人敬謝不敏,世女怎會定下他?
再說了,世女還年輕,這麼着急定下來做什麼?
他的子孫們模樣不錯,性格更不錯,最适合給世女紅袖添香去暖床了,怎能被旁人捷足先登,連世女的面都沒有見到,便失去了成為下任繼承人父親的可能?
“是我。”
偌大紫宸殿,突然響起商溯的聲音。
第105章第
這句話如熱油中濺入一滴水花,頃刻間讓沸騰的熱油為之爆炸。
随着商溯的聲音落地,所有人齊刷刷擡頭,看向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商溯。
衆人視線或震驚或果然如此或不可置信,神色各不相同——知道你與世女要好,但還沒有要好到分開一年之久隻見一面便非卿不娶非君不嫁吧?!
商溯的話來得太突然,以至于讓原本隻是想打太極糊弄文官催生的相蘊和眼底都閃過一抹驚訝。
是你?
不對吧,昨夜的你可不是這樣說的。
相蘊和有些意外。
昨夜商溯不僅沒有半點旖旎之心,還十分抗拒,從肢體動作到眼角眉梢,都明晃晃寫着單身很好。
她不是沒有眼色的人,看出商溯的心思,便氣氛即将尴尬之前離開,給彼此保留最後一絲體面,讓她與商溯不至于未來連君臣都沒得做。
昨夜的事情曆曆在目,怎麼今日便一改昨天的态度,把這件事攬在自己身上?
相蘊和疑惑看着商溯,眼底透着幾分不解。
察覺到相蘊和的視線,商溯擡頭,沖着相蘊和點頭微笑。
恩,昨夜是他驚大于喜,所以才沒能及時做出反應,以至于讓她誤會他并不願意做她的入幕之賓。
——他怎會不願意呢?他非常樂意這件事。
隻要想到未來将與她攜手一生,他便對未來充滿期待,愛屋及烏到連這些聒噪死闆的朝臣們都變得可愛起來,舉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博覽群書的家學淵源。
“世女選定的人,是我商溯。”
商溯眉梢微挑,驕矜說道。
相蘊和耳朵微動。
喋喋不休的文臣聲音戛然而止。
他難以置信地看着商溯,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
世女怎能選商溯?
此人戰功赫赫,所向披靡,是當下無可争議的武将第一人,他做世女的王夫,對世女來講是如虎添翼,讓更擅長治理民生經濟的世女再無短闆。
若其他人做到繼承人王夫這個位置,其野心必會随着地位的改變而增長,之前立下的無可匹敵的戰功,便是他奪取權力乃至帝位的最佳武器,隻需他振臂一會,便能讓剛剛一統并不穩固的王朝改朝換代。
可商溯不會這樣,此人雖桀骜刻薄,但心思寫在臉上,隻需投其所好,便不難拿捏他的心思。
這樣的一個人到了極擅長招攬人心的世女面前,便是一盤任由世女揉捏的菜,縱然被世女端出去送給旁人,他會覺得今日的世女将自己裝扮得格外漂亮,從而生出一種世女待自己着實親厚的感動來。
這樣的一個人若徹底倒向世女,便意味着心懷異心之人再無翻盤可能,而那些蠢蠢欲動的勢力們,也會畏懼商溯的領兵能力,再想想相蘊和的治理天下的能力,便會越發感覺自己改朝換代的可能性低微到令人發指,從而不得不接受新朝的統治,讓自己成為新朝勢力的其中之一。
“......”
就,挺登對的。
哪怕文臣不喜商溯不拿正眼看人的跋扈性格,也不喜相蘊和打壓士族提拔寒門的作風,但盡管如此,他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認,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世女與商溯的确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一個擅長領兵打仗,但政治才能低到令人發指,另一個帶兵雖弱些,但也弱不到哪去,可怕的是她對人心的掌控力以及對天下大勢的把控和對九州萬民的治理,一旦麾下有絕世悍将,她便是全無短闆的千古一帝。
文臣越想越覺得灰心喪氣。
——他本來想着自家兒孫也頗為好看來着,若商溯果真與世女湊在了一起,他的打算豈不是要全部落空?
“諸君若有不滿,可來尋我,不必去耽誤世女的時間。”
商溯環顧周圍文臣武将,清冷聲音在大殿之中再度響起。
“......”
不是,就您那張嘴,誰會沒事找您的麻煩?
衆人一言難盡。
勸誡世女是谏臣文官們的分内職責,若世女因為勸誡之話大發雷霆又或者說打罵報複谏臣們,那便是落入了谏臣們的圈套之中。
對于谏臣來講,能夠在浩瀚史海中留下自己的一筆,是他們的最高理想。
盛世太平之際達成這樣的理想不容易,畢竟能締造太平盛世的執政者們的情緒都很穩定,不大能因為他們的三言兩語而将他們罵得狗皿淋頭,甚至動不動滅他們滿門。
民不畏死,何以死懼之?
當一個人連死亡都不怕,當他的死亡會給自己帶來滿身榮譽流芳後世的時候,死對他們來講,便是一種成全,而不是一種折磨。
如今的谏臣文臣們對相蘊和多少也有點這種心思。
當然,這種心思也僅限于相蘊和一家三口,若換成商溯這種嘴毒又沒有道德底線的人來講,得罪他跟在自己家裡懸了一把劍沒什麼區别。
顯而易見,他們甯願得罪相蘊和一家三口,也不願意得罪鋒芒畢露的商溯。
得罪相蘊和一家三口的代價他們尚能承擔得起,但得罪商溯的代價,卻不是他們所能估量的,權衡利弊下,當然是甯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了。
“哼,商将軍真會說笑,普天之下,誰敢尋您的麻煩?”
崔文柏不複剛才的咄咄逼人,冷哼一聲,便算給自己一個台階下,不在這件事上糾纏不休。
事實上,他也不敢繼續糾纏不休。
他雖是谏臣,嘴皮子極為利索,但問題是他要臉,與商溯這種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無所畏懼相比,他那些自持身份的詞彙根本不夠用,一旦遇到商溯,便隻有被商溯奚落刻薄的份兒。
與其如此,還不如盡快抽身,省得被商溯這厮盯上,惹得自己一身腥。
王位上的相豫啧了一聲。
還以為這群谏臣們甯折不彎誰都不怕呢,沒想到隻是柿子挑軟的捏,隻對他們一家雞蛋裡挑骨頭。
沒意思。
早知如此,他還立什麼賢王明君人設?他就應該走暴君的路讓暴君無路可走,這樣才不會當了王之後天天被人罵得狗皿淋頭。
相豫興緻缺缺,姜貞斜了他一眼。
你是來當王的,還是來看熱鬧的?
且收收你的幸災樂禍之心。
被姜貞瞪了一眼,相豫笑嘻嘻隔着衣袖捏了捏姜貞手背,眼底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他這能叫看熱鬧嗎?分明是順水推舟,不得不看。
夫妻兩個在王位上拿着眼睛說話,而位置僅次于他們兩個的相蘊和,彼時目光落在商溯身上,一雙杏眼帶着幾分探究之色,打量着這位昨天明明拒絕了她,今日卻突然又站起來自告奮勇的男人。
商溯涼涼挑眉。
——他的台階是這麼好下的麼?
“不敢尋我的麻煩,所以去尋世女的麻煩?”
商溯輕嗤一笑,目光鄙夷,“好一位剛正不阿的谏臣,好一位欺軟怕硬審時度勢的小人,有你這種谏臣糾察識錯,大夏何愁不重蹈前朝的覆轍?”
“你——”
這麼大一盆髒水潑下來,崔文柏氣得直哆嗦,“你皿口噴人!”
“是不是皿口噴人,在座之人心中自有公論。”
商溯譏笑出聲,“崔大夫不必急于辯解,因為辯解無用嗎,公道自在人心。”
昳麗鳳目越過崔文柏,略帶嘲諷的視線一一劃過崔文柏身後的文臣武将,那些人或緊張或驚訝或事不關己高高挂起,但卻有一個共同點——看熱鬧。
今日是相蘊和還朝之後的第一次早朝,更是被封世女之後的第一次早朝,今日的一切都會被史官們一字不落記下,供後人們查閱瞻仰。
如此的盛大的日子怎能沒有熱鬧看?
當然是要有的,尤其是商溯掀起來的鬧熱,才叫口不擇言的真熱鬧。
衆人看得津津有味。
崔文柏随着商溯的視線看到周圍衆人的表情,提着的心徹底死了。
——我知道咱們隻是同僚,面和心不和,但沒想到會面和心不和到這種程度!
自己成為被看熱鬧的主角,出身世家極為要臉的崔文柏又羞又愧,“商将軍休要胡言亂語,我與諸多大臣的關系豈容你來挑唆?”
“你們之間的關系需要我來挑唆?”
商溯奇怪看了眼崔文柏,豔麗眉眼裡是清澈的疑惑,“勾心鬥角,借刀殺人,口蜜腹劍,排除異己.....你們做這種事情做得得心應手一氣呵成,還需要旁人來離間你們的關系?”
文臣們之間和樂融融的遮羞布被商溯徹底揭開。
一時之間,文臣們面有不虞之色,而與文臣們多有不合的武将們忍不住幸災樂禍。
商将軍會說就該多說點!
這群總愛背後裡下黑手的文臣們心和手段都太髒了,他們可太喜歡看他們吃癟時的模樣了!
杜滿再也忍不住,大笑出聲,“哈哈哈——啊!”
聲音戛然而止,是因為被身旁的雷鳴用力踩了腳。
——你又沒有商将軍的嘴皮子,你在這個時候出風頭做什麼?
憋回去。
别看文臣們在商将軍面前不堪一擊,但在他們面前,絕對是一人罵十将的所向披靡。
杜滿隻好把自己沒笑完的聲音生生憋回去。
——作為被文臣們收拾過的将軍們,他可太知道文臣的手段能有惡心了。
恩,不能出這個風頭,要把大殿交給商将軍。
有商将軍在大殿之上,再來十個牙尖嘴利的文臣也不是他的對手。
杜滿笑到一半便收回,傷害力不強,但侮辱性極強,再加上商溯方才的話隻是傷筋動骨,後面直接掀文臣們的老底卻是一箭誅心,兩相加成下,崔文柏險些一口氣上不來,手裡的象笏捏得咯吱咯吱響,仿佛捏的是杜滿與商溯的腦殼。
“好一位杜将軍,好一位商将軍!”
崔文柏幾乎繃不住自己生于世家修成的好修養,“兩位将軍好大的威風!竟這般羞辱國之重臣!”
“要知道這裡不是你們的戰場,這裡是兩位王上的紫宸殿,容不得你們來撒野!”
“?”
到底是誰在撒野?
他從開口到現在,語氣平靜,心情更平靜,哪點能跟撒野扯上關系?
商溯十分嫌棄。
——文人的通病,一旦說不過旁人,便扯大旗強行上價值,站在道德高地來打敗沒有道德的人。
杜滿一頭霧水。
不是,他都沒笑了,怎麼還能扯上他呢?
商溯鄙夷,杜滿疑惑,這種反應對于崔文柏來講,更是一種無聲的羞辱,崔文柏兇口劇烈起伏,感覺自己随時要爆炸,恨不得拿手中的象笏去将兩人砸得滿頭包。
旁觀到現在的相蘊和看到這裡,眼皮輕輕一擡,笑着打着圓場,“崔大夫,您德高望重,是我父母為之倚重的國之重臣,泰山北鬥如您,您何必與兩位皿氣方剛年輕氣盛的将軍們一般見識呢?”
“縱然您在口舌之争上勝了,那又能如何?”
相蘊和聲音溫柔,“在旁人看來,不過是您仗着身份欺負小輩罷了,沒得亂了您的名聲。”
崔文柏順不下去的氣一下子順了起來。
聽聽,都是人說的話,怎麼商溯與世女的話差距能這麼大?
前者能把活人氣死死人氣活,後者卻如春風拂面,讓人不勝舒坦,當真是應了那句話,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往往比人跟狗的差距更要大。
崔文柏心裡好受多了,手持象笏,對着相蘊和深鞠一躬,“世女說得是,老臣不必與他們一般見識。”
相蘊和親自給自己遞台階,崔文柏見好就收,立刻下台階,畢竟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他可不想繼續在嘴皮子上與商溯你來我往。
崔文柏給相蘊和面子,商溯更會給。
相蘊和開口,他便不再針對崔文柏,冷笑一聲,收回視線,端的是敗軍之将不言勇的高高在上。
“......”
真欠揍。
但打不過,更罵不過,還是暫時忍了吧。
崔文柏亦冷哼一聲,把臉扭在一旁,隻當看不到商溯面上的嘲諷與嫌棄。
吵了半日的紫宸殿終于恢複安靜。
雖說自商溯開口,崔文柏便完全處于下風,被他壓制得毫無反手之力,但并不代表兩人剛才的唇槍舌劍不精彩。
且恰恰相反,正因為太過精彩,所以讓文臣武将們的注意力從相蘊和的皇夫上全部轉移到商溯單方面吊打崔文柏的事情上,當兩人的争執在相蘊和的打圓場下結束時,衆人這才頗為遺憾地收回視線。
有一說一,他們還沒看痛快來着。
繁多的政務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正需要這樣的熱鬧才能讓人緩解一下心神俱疲的身與心。
得益于商溯方才的罵人不用髒字的刻薄,文臣武将們十分識趣兒,不再追問相蘊和皇夫的事情。
——人家小兩口已經看對眼了,他們摻和這麼多做什麼?還不如老老實實待着,時候到了順其自然喝喜酒。
文臣武将們讨論的焦點從商溯與崔文柏的争執轉移到政事上。
紫宸殿中一派和樂融融。
仿佛剛才的唇槍舌劍沒有發生一般。
而方才氣得險些原地升天的崔文柏,也在相蘊和的安撫下逐漸恢複平靜。
雖當衆丢人,但世女給了他極大的體面,兩者相抵,倒也不算丢人了。
崔文柏自我安慰。
直到相蘊和話鋒一轉,這位政壇老狐狸才驚覺看着溫柔好性的世女其實比商溯難對付多了,畢竟前者把心思寫在臉上,而後者卻是殺人不用刀,綿裡藏針的鋒芒讓人防不勝防——
“我記得崔大夫的幼子今年二十有三,長孫十之有七,正是為國效力的大好年齡。”
相蘊和笑眯眯看向崔文柏,“我欲為崔大夫的幼子長孫請封,封他們為郎官,出仕江東之地,督查江東士族,鎮壓不臣之心,不知崔大夫意下如何?”
“......”
這、這跟讓他們入龍潭虎穴有什麼區别!
崔文柏如遭雷擊。
——明知虎山行,要命的是他沒辦法拒絕。
新朝伊始都會開恩科,為了取代士族,相蘊和一家三口必會大力提拔士子,所以這屆的恩科會很寬松,不出意外的話,他能為幼子與長孫都某個好差事。
正因為想鑽恩科的縫兒,所以他的幼子與長孫都還是白身,至今沒有任何官職。
而相蘊和一開口,便是正五品的郎官,三公九卿多出于郎官,隻要做了郎官,便是未來的國之棟梁,甚至隻手遮天的權臣。
多少人在翰林院熬了幾十年,也未必能爬上郎官的位置,相蘊和為他的幼子長孫請封郎官,可謂是對他恩寵至極。
——如果不是讓他們去江東當郎官的話。
崔文柏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政壇老狐狸如他,彼時也不知該如何應對這場明升卻暗藏兇機的請封。
“崔大夫不說話,是不願意嗎?”
崔文柏遲遲沒開口,相蘊和笑吟吟問道。
“......”
這将兒孫推入火坑的封賞,叫他如何願意?
可郎官的誘惑着實大,更别提還是一次性封倆,崔文柏深吸一口氣,緩緩調整,雙手緊握象笏,對着相蘊和一鞠到底。
“不,臣願意。”
崔文柏含淚嘤嘤嘤謝恩,“臣替犬子弱孫謝過世女。”
郎官的便宜不占白不占,靠他那不中用的兒孫來奮鬥,隻怕奮鬥一輩子也未必能升到郎官。
與其這樣,還不如少走幾十年彎路,接受世女的請封,現在便去江東做郎官。
往好處想,江東士族被世女敲打過,江東之地又駐紮着重兵,他那兒孫雖愚鈍些,但在這兩重保護下,應當不會有性命之憂。
待他們出仕江東三五年,他再尋個借口把他們調回來。
入仕即郎官,回朝之後那還了得?說不得會弄個三品的官職來當當,正好能支撐崔家日薄西山的門庭。
崔文柏說服了自己。
相蘊和含笑點頭,視線看向曾經跟随商溯的扈從們,大手一揮,将他們封為駐守江東之地的将軍們。
“!!!”
這些人都是商溯的心腹,若他們為駐将,他的兒孫們還能有什麼好日子?!
崔文柏心頭一驚。
想開口拒絕相蘊和的請封,但他剛才已經受封,如今再回絕,便是刻意避開商溯的人,讓他與商溯原本便不可修補的關系變得越發慘不忍睹。
很要命。
這位看似溫柔娴靜的世女精準拿捏了他的軟肋,明明加封他的兒孫,卻如同将他架在火上烤。
崔文柏手指緊緊攥着象笏,努力控制着想給自己一個耳刮子的沖動。
——他剛才為什麼非要多嘴問世女皇夫的事情!!!
如果不是他嘴賤,他的兒孫怎會落到商溯手裡?!
崔文柏悔不當初,文臣武将們心頭一凜。
能被兩王寄予厚望的繼承人從來不是良善之輩,她完美繼承了父母的優點,然後以溫柔以沉靜包裹着自己的鋒芒,在旁人不曾設防的時候一擊必殺,幹脆利落。
政壇新星在冉冉升起。
相豫一臉驕傲,姜貞眼底滿是自豪。
他們的女兒豈是那般容易被拿捏的?
哪怕沒有商溯來結尾,她也有能力應對崔文柏的催婚催生。
至于商溯的那句阿和看上的人是他,他們則不大在意。
不過是糊弄崔文柏的場面話了,傻子才會較真他們之間的關系。
朝堂風波到此結束。
商溯嘴角微翹,看向自己極為欣賞的人。
恩,真的很厲害。
雖然說不準究竟哪裡厲害,但他覺得就是很厲害!
早朝結束。
幾位重臣被留下來,商議兩王登基大典與相蘊和受封皇太女的事情。
商溯對兩王登基的事情沒甚興趣,他在意的是另外一件——相蘊和又一次的受封禮。
于是他也跟着留下來,百無聊賴聽禮官奉常們與兩王對流程,眼睛卻時不時瞥向相蘊和。
從早操到内朝,相蘊和忙得團團轉,根本無暇分心去問商溯的話是為了給她解圍,還是出自于真心。
但當察覺到他的視線,相蘊和還是回頭對他微笑示意,畢竟買賣不成仁義在,如此将帥之才,哪怕做不了她的人,也能做她的臣。
潋滟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商溯耳側微微一紅,莫名覺得臉上有些燒。
主位上的相豫劍眉微挑。
——好家夥,當着他的面跟他的女兒暗送秋波?
啊,不對,這何止是暗送?
這分明是明目張膽送,生怕别人不知道的送!
相豫一下子拉長了臉,化身比商溯還要陰陽的陰陽人,“三郎這是怎麼了?”
“火龍燒得太旺?熱到三郎了?怎麼臉色突然這麼紅?”
被登基禮儀與細節折磨得精疲力盡的朝臣們登時來了精神。
好家夥,王上親自下場陰陽準女婿商溯,這種熱鬧他們愛看!
衆人齊刷刷擡頭,視線落在商溯身上,翹首以盼等着這位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将軍如何回應王上的話。
是繼續保持自己一貫的風格,語氣更重回怼王上?
還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一改往常的性子讨好自己的泰山?
商溯的反應着實讓人期待,就連彼時的相蘊和都回國頭來,一雙杏眼看向商溯。
商溯眉頭微動,鳳目撞上相蘊和眼眸。
那雙眼睛有着能安撫人心的力量,一下子讓他因相豫的話而躁動不安的情緒逐漸平複下來。
平複之後,他開始思考相豫的話。
這話問得好,讓心思簡單如他都覺察出不對勁。
商溯沉吟不語。
商溯斟酌再三。
心思簡單的人極少有這樣猶豫不決的時候,周圍人看熱鬧不嫌事大,越發期待他的反應。
杜滿嘿嘿一笑,甕聲甕氣打趣兒商溯,“商将軍怎麼不說話?”
“是不喜歡說話,還是不知如何作答?”
一句話逗得周圍人哄堂大笑。
但處于話題中心的商溯,面上卻沒有絲毫笑意,他一撩衣擺,跪得十分幹脆——
“王上英明。”
這位一生甯折不彎的将軍難得對人說了奉承話,甚至還極為謙和将自己稱為末将,“末将臉紅,并非因為火龍的緣故,而是因為世女緣故。”
“????”
卧槽!這位将軍是真的敢!這樣的話他都敢說出口!!!
文臣武将們險些把眼珠子瞪出來。
他們隻是想看熱鬧,但沒想看王上尚未登基便行鳥盡弓藏之事啊!
當着王上的面說惦記他女兒,這不是找死麼這不是?
别說是愛女如命的王上,哪怕是普通人也忍不了這種事啊!
相豫手指一抖,差點沒把手裡拿着的奏折摔在商溯臉上。
姜貞鳳目陡然淩厲。
相蘊和眼皮輕輕一跳。
“你再說一遍,你為什麼臉紅來着?!”
相豫咬牙切齒,擡手去挽自己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