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眼底是滿滿的開心,看着便讓人心生歡喜,蘭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姑娘腦殼,“我箭術不佳,尚能在弓弩的配合之下讓弩/箭有這般威力,若換成百發百中之人,楊成周必能殒命于此。”
說話間,蘭月回頭看了一眼石都。
男人剛被阿和拖回來的時候奄奄一息,看上去與死人沒什麼兩樣,如今在阿和的精心照料下竟也慢慢好了起來,如今已經靠着石壁半坐着,微微活動着上半身。
——恩,再修養幾日,哪怕腿腳不便,也能取楊成周項上狗頭。
蘭月十分滿意,伸手揉了揉相蘊和的發,“阿和,這下你可以放心了。”
“恩!”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忽閃着瞧着被弩/箭射斷的樹幹。
實不相瞞,她現在已經在期待楊成周狗頭落地的場景啦!
“但在這兒之前,你得重新削幾支弩箭來。”
蘭月忍着笑,“方才那支用過了,不能再用了。”
小姑娘臉上笑意微僵,亮晶晶的眼睛瞬間耷拉下來。
——削弩箭很累的,她的虎口處都快磨出繭子了。
這樣天真稚氣的小姑娘着實可愛,石都心中一軟,被她逗笑了。
“女郎不必擔心,我腿上的傷雖還未恢複,但胳膊已經恢複得七七八八,今日便可以替女郎削弩/箭。
石都笑着哄小孩。
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真的嗎?”
“當然。”
石都點頭。
“可是你的傷——”
小姑娘還未高興太久,眼睛便看到石都身上的傷,小腦殼搖得像是撥浪鼓,“不行不行,你傷得這麼重,我怎麼能讓你一個傷患來幫我削弩/箭?”
還别說,這麼可愛又這麼善良的小姑娘着實不多見,石都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被她融化了。
——怪不得一身功夫的蘭月不惜性命也要救她,這樣的小姑娘誰能不喜歡?
石都的心軟得一塌糊塗,“我雖傷得重,但大多在腿上,隻是行動不便罷了,礙不着胳膊。”
“再說了,我躺了這麼多天,若不活動一二,這兩條胳膊怕是要生鏽了。”
“小女郎,您就當行行好,讓我活動活動筋骨,可好?”
石都沖相蘊和拱手。
相蘊和被他逗笑了。
“蘭姨,他真的可以削弩/箭嘛?”
拿不準石都身上的傷,相蘊和問蘭月。
“可以。”
蘭月微颔首,看了一眼胳膊上的傷已好得七七八八的石都,“以他目前的情況來看,削弩/箭活動一下對他來講反而是好事。”
“原來這樣。”
相蘊和一下子開心起來,“太好了,那就把制作弩/箭的任務交給你啦!”
“好說。”
石都笑道。
相蘊和攏起自己收集來的樹枝,一股腦抱到石都面前,“你看這些木材夠不夠?”
“若不夠,我便再去撿。”
“夠了。”
石都看了一眼被小姑娘抱過來的樹枝。
不僅夠,還綽綽有餘,别說隻是做一支弩/箭,三五支甚至更多也能做得出來。
石都從一堆樹枝裡随便撿起一支來,對着相蘊和伸出手,“借女郎匕首一用。”
相蘊和抽出匕首,遞給石都。
石都接過匕首,輕車熟路開始削弩/箭。
他不是郡守家生的奴隸,自幼便跟在楊成周身邊伺候,而是投身軍營之後因做事妥當才被上峰選出來跟在楊成周身邊的。
——他原本是軍營裡的兵。
剛入軍營時,他是沒有家世庇佑的新兵蛋子,分不到什麼好武器,除了勉強能穿的破爛盔甲外,其他的東西都要自己湊。
趁手的武器關系到自己能不能從戰場上活下來,營裡發下來的不能用,他便想辦法自己做,一回生二回熟,做的東西多了,他便練就一身好手藝,自己做出來的弩/箭比營裡發下來的還要好用,以至于不少同袍們請他吃酒,讓他幫忙做弩箭。
相蘊和雖做過簡單的防禦工具,但正兒八經能取人性命武器小姑娘卻不曾做過,所以一大堆木材裡她隻能削出一兩支勉強能用的,但若換了他,這堆材料裡能削出幾十支。
石都速度極快。
不一會兒,便削出一支又一支的弩/箭來,為了将楊成周的死嫁禍給山賊,他還思索着自己見過的山賊的簡陋的弩
/箭模樣,以求像個十成十,讓盛怒之下的嚴信看不出半點端倪。
一支又一支的弩/箭擺在自己面前,相蘊和驚訝出聲,“石都,你好厲害呀。”
“算不得厲害,隻是做得多了,手熟罷了。”
石都被小姑娘直白的誇贊誇得有些不好意思。
“做得多了?”
相蘊和奇怪看了眼石都,“盛軍軍營不發武器嗎?”
“發。”
石都點頭,“但軍費被克扣得厲害,發到我們手裡的東西大多不能用,隻能自己買,或者自己做。”
“我家裡窮,買不起武器,便隻能自己動手做。”
石都十分坦然,“做得多了,弩/箭什麼的都會自己弄。”
相蘊和有些驚訝,“怪不得盛軍很難打勝仗,原來連趁手的武器都要自己湊。”
“若天子聖明,臣子清廉,又怎會有無數活不下去的人揭竿而起?”
這種事情很常見,石都早已習慣高官權貴們的層層克扣,便道,“女郎的父親若活得下去,又怎會走上這條路?”
這話是大實話,相蘊和點點頭,“那些官吏豪強太壞了,我阿父若不起義,隻怕早就被他們害死了。”
“如今的我,便與女郎的阿父一樣。”
石都自嘲一笑,“本以為隻要小心伺候,便能在楊成周身邊熬一個好前程,可權貴視人命如蝼蟻,無論我再怎樣讨好用心,也不過換來一個被野狗分吃的下場。”
“若不是女郎施以援手,隻怕我這會兒早已葬身在野獸之腹。”
男人一邊削弩箭,一邊漫不經心說着話,“我這條命既是女郎所救,自此之後便是女郎之人,女郎若有指令,隻管吩咐,我縱是粉身碎骨,也會達成女郎心願。”
相蘊和眼皮輕輕一跳。
——這便是投誠她了?
果然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未來名鎮一方的悍将,竟這般容易将身家性命托付于她。
相蘊和甜甜一笑,“我沒你說的那麼善良,我救你也有自己的目的。”
“我太小,蘭姨身受重傷,楊成周又對我們窮追猛打,這種情況下,我們需要一個能幫助走出陳州的人。”
“你就很合适呀。”
相蘊和雙手捧臉,笑眯眯道,“你當過兵,還在楊成周手底下做過事,對陳州關隘了如指掌,有你在身邊,我們才好從陳州逃出去。”
石都搖頭輕笑。
到底是小孩兒,才會把以德報怨救人性命說得不值一提。
對于在這個世道上掙紮求生的人來講,自己能活下去已是一種萬幸,又怎會對一個瀕死之人伸出援手?
是小姑娘赤誠善良,才會在自己都缺醫少藥的情況下救她。
小姑娘不把救他的事情放在心上,他不可這樣。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更何況是救命之恩?
他需把性命還給小姑娘,才能報答小姑娘的救命之恩。
石都笑了笑,“女郎放心,待我腿上傷勢好轉,我必會帶着您與蘭姑娘從陳州離開。”
“那就拜托你啦。”
相蘊和梨渦淺淺。
說話間石都又削一支弩箭,相蘊和有些好奇,忍不住拿在手裡看。
瞧着瞧着,便發現自己弩箭的問題所在,她是按照盛軍用的四棱箭或者六棱箭去削的,這種弩/箭一旦射中目标便很難拔出,哪怕僥幸拔出來了,也會帶出大片皮肉來,讓中箭者不死也脫一層皮。
這種弩/箭削起來費時費力更廢手,所以那麼多的木材,她才削出一兩支。
可石都就不一樣了,他完全不按照盛軍用的棱箭削,樣式更古樸,也更鋒利,至于箭頭上的棱角什麼的,他卻一點沒有削,他笃信自己能一箭爆頭,所以沒必要多此一舉,在箭頭上再削出棱角來。
“......”
不是,你若與我說你要的是這種箭,我也不至于削廢那麼多的木材啊?
相蘊和哭笑不得,“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你要的是這種?”
“女郎肯親自動手,已是十分不易,我怎能再讓女郎來回修正?”
石都笑道。
懂了,這人有點死心眼,她救了他,所以她做什麼都是對的。
如果做錯了,不好意思,那也是對的,至于錯了之後會帶來什麼後果,問題不大,他會補救。
怪不得後期的梁王如同降智一樣打敗仗,感情是這位虎将壓根不曾進言過,隻會遵從王命,為他的王戰至最後一滴皿。
相蘊和心情格外複雜。
——她可不想做梁王。
“石都,如果以後我弄錯了東西,你要記得提醒我。”
相蘊和認真向石都道,“我辛苦不說,身邊的人也要跟着我遭罪。”
石都動作微頓。
哦,原來還可以提醒上峰做錯了事?軍營裡也沒說可以提醒啊。
至于後來的主子楊成周,那更是一個說一不二的性子,他若多說兩句話,楊成周能把自己氣炸。
石都擡眉。
午後陽光如洗,一向愛笑的小姑娘難得嚴肅起來,黑湛湛的眼睛裡滿是認真,似乎真的要他日後指出自己的不足。
石都眼皮跳了跳。
那雙眼睛太耀眼,他不敢與之對視,便又底下頭,繼續削自己的弩箭。
“我記下了。”
石都道,“我以後會提醒女郎的。”
假的,他才不會提醒。
女郎這麼善良的人,當做天上自由翺翔的鳥兒,想做什麼便去做什麼,至于會不會做錯,做錯事之後會有什麼後果,則是他需要思考的問題的。
——作為屬下最珍貴的品質,便是為自己有可能惹是生非的上峰收拾爛攤子。
相蘊和覺得男人根本沒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
這件事不着急,來日方長,她能一點一點把他慢慢掰過來。
石都削弩/箭,蘭月又重新制作弓/弩,兩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相蘊和便去看被她改善後的陷阱。
自從山上有了山賊,山上的獵物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不見,她的陷阱布置了好幾日,又改善了好幾次,依舊沒有獵物送上門。
但壞消息到來的時候往往伴随着好消息——因她做事隐秘,在清理了自己與石都的痕迹,所以盤踞山頭的山賊們至今不曾發現他們的存在。
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山賊不是吃素的,比盛軍更不講道理,如果被山賊發現了她們,等待她們的隻有死路一條。
楊成周顧忌她阿父,不會輕易取她性命,可山賊卻不會顧忌,那是一幫活過今天不知明天的人,别說殺人越貨了,就連缺了糧食便把人殺了分吃這種事情也做得來。
這樣的山賊若被楊成周的死連累,被怒極攻心的嚴信親率大軍剿滅,也算是嚴信作為一方郡守的為數不多的善舉了。
相蘊和毫無把未來楊成周的死嫁禍給山賊的愧疚不安。
且恰恰相反,她現在為嫁禍山賊殷勤準備着,隻待楊成周的兵馬經過密林,便送這個纨绔子弟歸西。
陷阱裡沒獵物,相蘊和隻好提着匕首去周圍摘了些野果,野果下的傷藥漲勢喜人,她順手又挖了些傷藥。
一邊挖,一邊感慨石都着實是個人才,不僅對這裡的地形了如指掌,還能在傷成那樣的情況下精準找到這裡來,山洞的不遠處便是野果,而野果下面長着傷藥,這種得天獨厚的情況下,怪不得前世哪怕沒有她的幫助,險些被楊成周折磨死的将軍也能活下來。
摘完野果挖完草藥,相蘊和抱着東西往山洞方向走。
剛走沒兩步,便聽到一聲雞鳴,她心中一喜,立刻拔了匕首向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
老天保佑,她今日一定要吃雞!
——素了這麼多天,她可太饞肉了。
相蘊和回頭一瞧,原本被她修繕好幾次的陷阱此時多了個五彩斑斓的東西在上面——是野雞!
相蘊和大喜。
她舍不得吃的點心果然沒有白費,這麼肥的一隻野雞,夠他們三個人美美吃一頓了!
蘭姨與石都傷得那麼重,不能整日裡吃開水泡面餅子,這樣不利于他們傷口的恢複。
吃雞好啊,滋補又有營養。
若能日日都能吃上雞肉再喝些雞湯,他們不易愈合的傷口便能很快好起來。
這樣一來,射殺楊成周的事情便更加有把握。
楊成周一死,他們便可趁亂逃出陳州,直奔梁州尋找她阿父!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相蘊和快步跑過去。
野雞偷吃她放在陷阱上的小點心,這才被她紮在地上的鋒利樹枝紮傷,整個身體陷在陷阱上,撲騰着翅膀叫着,像極了上一世孤魂野鬼們與她講過的北地的傻狍子。
還别說,真的有點像。
她聽野鬼說過,北地的傻狍子也是這樣一頭栽在陷阱上,伸手一抓,便能将它揪起來當晚餐。
恩,她太喜歡這種晚餐了。
相蘊和抓着野雞的兩隻翅膀,将野雞抓起來,興沖沖往洞口走。
若不是要提防山裡的劫匪不能大喊大叫,她現在便想将這個好消息告訴蘭姨。
前幾日雖做了肉湯,可畢竟不是正兒八經的肉,是實在沒辦法了,才勉強敢吃的。
可饒是如此,蘭姨也舍不得喝,她端給蘭姨的肉湯大部分被蘭姨逼着她喝完,進了她的肚子裡。
如今不一樣了,這隻野雞拎在手裡沉甸甸的,頗有分量,拔了毛做成肉湯,肉也不會少到哪去,定能讓他們三人美美地吃上一頓。
相蘊和提着野雞蹦蹦跳跳回到山洞,獻寶似的拿給蘭月看。
“蘭姨,快看快看!”
相蘊和道,“這隻雞好大,咱們晚上有肉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