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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漢侯 瀟騰 5033 2024-08-29 11:20

  春耕時節,邊民總是格外忙碌。

  十多名青壯加上三十多名傭耕,每日牽着耕牛帶着犁具早出晚歸,将荒廢的田畝重新開墾,并依照郡中張貼的告示,對田地進行施肥。

  選種的工作已經完成,幾名匠人正忙着制作耧車。

  和曲轅犁一樣,趙嘉僅是說個大概,匠人們彼此合計參詳,不斷摸索,總算趕在下種之前将三腳耧車做了出來。

  耧車投入使用,一人一牛就能完成之前數人的工作。
以畜場現有的人力和畜力,四百畝地很快就能完成播種。

  為了趕農時,除了青壯和傭耕,婦人們也輪番下田。
按照孫媪的說法,有了新犁和耧車,春耕比原來省力許多,别說是她們,連半大的孩子和老人都抵得上之前一個壯勞力。

  “早些年有這農具,不知能多開多少荒田……”

  熊伯蹲在田邊,手裡捧着一隻木碗,碗中是滿滿的粟飯和一整條兔腿,還有仆婦腌的葵菹。

  幾名青壯扶着犁走到田邊,将耕牛牽到一邊飲水。
在木桶裡洗過手,各自捧起一碗粟飯,就着兔肉和葵菹大嚼起來。

  婦人們忙着從車上搬下木桶,往青壯和傭耕的碗裡添飯。
腌制好的兔肉經火一烤,縱然沒有太多調料,也能讓衆人吃得頭也不擡。

  “媪,何時在再做蒸餅?
滋味甚好。
”一個十五六歲年紀、嘴上長了一圈絨毛的少年問道。

  “粟飯不能填飽肚子?
每日還有肉吃,莫要不知足!

  不等孫媪開口,一個年長的傭耕就從身後踢了少年一腳。
少年踉跄兩步,仍将木碗抓得牢牢的。
回頭看到長者,不好意思的咧開嘴。

  “阿翁,我曉得錯了。

  “曉得就閉嘴,多幹活,少說話!
趙郎君這樣的主家,多少人想來做活都不能!

  年長的傭耕沒用三分力,要不然,以他能扳倒犍牛的力氣,一腳踹過去,少年早已經趴在地上,哪能繼續捧着飯碗埋頭大嚼。

  衆人吃飯時,公孫敖帶着衛青和三頭身們在畜場附近挖掘野菜。

  盧信五個常年在草原流浪,對于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比公孫敖了解得更多。
看到三頭身們背着的小筐,阿魯撇撇嘴,走到孫媪跟前比劃兩下,指了指和他個頭差不多的藤筐。

  “這個太重。
”孫媪道。

  “可以背動。
”阿魯甩甩胳膊,“我能扛起一頭鹿!

  “那也不成。

  對于五個少年,婦人們多少還會有些防備,但也不像他們初到時一般,随時随地都有人盯着。
随着時間過去,他們逐漸被接納為畜場中的一員,婦人們該訓斥的時候就訓斥,該照顧的時候同樣也會照顧。

  “我能背動!
”阿魯還想争,卻被婦人武力鎮壓,一個不大不小的藤筐遞到跟前,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阿魯很是郁悶,覺得自己被小看,像隻狼崽一樣咆哮呲牙。

  婦人們早已經習慣,非但不以為意,反而哈哈大笑。
一個婦人更是用力拍了一下阿魯的背,将一塊肉幹塞到他的嘴裡。

  “行了,幹活去吧。

  阿魯瞪大雙眼,鼓着一邊腮幫子,不甚情願的背上藤筐,轉身時又引來衆人一陣大笑。

  走在他身邊的盧信和公孫敖清楚看到,小獸一樣的少年正用力嚼着肉幹,臉上沒有之前的兇狠,反而帶着有些傻乎乎的笑。

  “前邊有個野蜂巢!
”衛青背着藤筐跑過來,手裡還抓着一把野菜,興奮道,“阿蠻在那邊看着!

  聽到野蜂巢,公孫敖和盧信都是眼前一亮,阿蠻三兩口咽下肉幹,舔舔嘴唇,興奮的看向盧信:“阿信,你說,怎麼幹?

  “打火石,你有嗎?
”盧信看向公孫敖。

  在草原流浪時,他們不敢生火,遇到野蜂巢,要麼咽着口水躲開,要麼就想法把食蜜的獸引來,自己跟着搏一把。

  如今不用擔心被遊騎和牧民射殺,這樣能收獲整個蜂巢的機會,遇到了自然不能錯過。

  “有!
”公孫敖從腰帶裡掏出打火石。

  “咱們過去生火,煙升起來,記得用衣服捂住臉。

  衛青在前帶路,盧信和公孫敖幾個跟在身後。
沒走出多遠,就看到背着藤筐的幾個少年和三頭身,還有被抓住耳朵不許亂吠的大狗。

  “找些幹草,還有這種野草。
”盧信四下裡尋找,很快找出需要的野草。

  少年和孩童們聚在一起,用布蒙住口鼻,手裡抓着木棍,看着盧信和公孫敖生火,都是雙眼晶亮,帶着掩不去的興奮。

  畜場中,魏太守和幾名郡官站在圍欄邊,看着在圍欄内奔騰跳躍的黑馬,都是一臉喜意。

  “好馬,果真是好馬!

  “如此雄健,委實難得一見。

  “馬場多年未見此等良駒。

  在幾人說話時,已有數人從馬背摔了下來,其中就包括騎術相當不錯的長史。

  “我兒去試試。
”魏尚轉頭對魏悅道。

  “諾。

  看着魏悅解下佩劍,躍過欄杆,長史從地上站起身,也不拍掉身上的草屑和泥土,指着踏動前蹄,一副桀骜不馴樣子的黑馬道:“這家夥夠勁,三公子留意些。

  魏悅點點頭,一步步走向黑馬。

  被圍了幾日,其他野馬都已經戴上皮鞯和馬嚼子,唯獨這一匹,該吃吃該喝喝,刷毛也沒問題,誰敢往身上挂些零碎,百分百當場尥蹶子。

  見過幾次黑馬發飙,趙嘉萬分慶幸自己的明智,這樣的烈性子,的确不是他能駕馭。

  見魏悅距離黑馬越來越近,不知為何,趙嘉的心開始砰砰跳,不知名的興奮在兇中湧動,脊背冒出一股涼意,脖子後的寒毛都要豎了起來。

  動物對危險有敏銳的直覺,黑馬顯然意識到魏悅不好惹,開始煩躁的跺動前蹄,晃動着粗壯的脖頸,不斷的打着響鼻。

  一人一馬對峙片刻,魏悅突然飛身上前,單手抓住留在馬頸上的粗繩,縱身一躍而起,穩穩的坐到了馬背上。

  黑馬發出嘶鳴,重複着之前的動作,在有限的空間中奔跑跳躍,試圖将背上的人甩下來。

  可惜和之前幾次不同,無論它跳得多高,跑得多快,都像是在白費力氣。

  魏悅俯身向前,單臂抱住黑馬的脖頸,另一手控制住繩子,力氣大到迫使黑馬改變方向,人立而起。

  “好!

  見到這一幕,以魏太守為首,諸位大佬都是拊掌叫好。
之前被摔下馬背的長史等人更是握緊拳頭,要麼就拿起短刀,用力敲打着欄杆。

  聽到砰砰聲響,趙嘉立即轉身吩咐孫媪:等這些大佬離開之後,務必檢查一下圍欄。
畢竟是生猛到徒手碎幾的猛人,砸斷幾條木杆,真心隻能算是小意思。

  黑馬甩不掉魏悅,卻沒有甘心臣服。

  雙方完全是在比拼耐力和體力,看誰先倒下,誰又能撐到最後。

  在馬背上颠簸許久,魏悅也不免有些狼狽。
鬓角落下幾縷黑發,額角沁出細汗,襯得雙眼愈發黑亮,淡色的唇也多了幾分紅潤。

  足足過去兩盞茶的時間,黑馬的速度終于慢了下來,由疾馳變為慢跑,随着魏悅的力量改變方向,最終停在圍欄邊。

  “好!

  魏太守朗聲大笑,看向一旁的雲中大佬們,表情很是得意,就像在說:瞧見沒有?
我兒子!

  衆人被他刺激了,想頂一句“又不是親生的”,突然想起與匈奴戰死的大公子和身在長安的二公子,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轉而同魏尚一起拊掌叫好。

  黑馬送給魏太守,如今成了魏悅的坐騎。
餘下的三匹野馬同樣被收入軍中。
魏尚沒有虧待趙嘉,按照最上等的戰馬作價,換給趙嘉絹帛。

  趙嘉沒要絹,提出換一些麥。

  “麥?
”魏尚看向同行的主簿,後者給出肯定答案,才對趙嘉點頭。

  對邊郡來說,戰馬和糧食都是重中之重。

  趙嘉獻上良馬,自然該賞。
若是絹帛和銅錢,魏尚多給一些,旁人基本不會有異議。
涉及到糧食就必須慎重,确定不會出差錯,魏尚才點頭答應。

  雖然套來的馬沒有留下一匹,能換來一批糧食,趙嘉也覺得不虧。

  魏悅翻身下馬,親自給黑馬配上鞯和缰繩,又從趙嘉手裡要去幾塊饴糖,喂給仍對旁人尥蹶子的新坐騎。

  魏尚召來當日在場的青壯,詢問過具體情形,轉而同長史商議,決定派人在郡邊巡邏,并通知各處尉、尉史和士史留意,或許還能找到散落的野馬。

  “據探子回報,匈奴右屠耆王舉兵屠滅三個别部。
”長史道。

  簡言之,這些馬有可能是野馬,也可能是匈奴别部的财産,在混亂之中跑到邊郡。

  “此乃野馬!
”魏太守一錘定音。

  大佬們互相看看,同時點頭,彼此心照不宣。

  既然跑到自家地盤,那就隻能是野馬。
誰敢提出異議,打到你閉嘴,然後咱們再講道理。
身為邊郡官員,就是如此的通情達理,深谙以理服人的精髓所在。

  大佬們說話時,公孫敖和衛青等人已經滿載而歸。
除了裝滿藤筐的野菜,還有被砍成數塊的野蜂巢。

  看到地上的蜂巢,連孫媪都吓了一跳,忙不疊拉過衛青等人,一個個仔細檢查,确定沒有一人被蜇到,才長長松了口氣。

  就在少年和三頭身們以為事情過去的時候,孫媪突然一聲冷哼,抓過最近的一個三頭身,按到腿上就是啪啪兩巴掌。
打完丢開,順手就是下一個。

  幾個年長的婦人圍過來,少年和孩童們想跑也跑不了,全都挨了五指山,連公孫敖和盧信都沒能躲過。

  捂着屁股,公孫敖滿臉通紅,再過幾年他都能定親了。
轉頭瞪向盧信,憑什麼他的巴掌就落在背上?

  拍完三頭身,孫媪神清氣爽,招呼婦人們處理蜂巢。
挖出來的蜂蛹在火上烤過,撒了些鹽,遞給一旁的少年和孩童。

  盧信按住朝碗裡抓去的阿魯和阿蠻,待到幾個童子都圍過來,才讓衆人伸出手,将碗裡的食物平均分出去。

  “記住,守規矩!

  公孫敖看着盧信,哼了一聲,他還是對這個少年懷抱戒心。

  衛青咬着蜂蛹,和三頭身們圍在一起,用木棍劃拉過草地,回憶趙嘉昨天教的字,确定都記住了,蜂蛹也吃完了,拍拍手,背上清空的藤筐,喚來幾條大狗,繼續去附近尋找野菜。

  魏悅站在欄杆邊,單手撫過黑馬的脖子,看向不遠處的盧信幾人,開口道:“阿多。

  “啊?
”趙嘉回過頭。

  “他們就是你從烏桓人手裡買來的?

  “是。
”趙嘉皺了下眉,問道,“是有哪裡不對?

  “狼終究不是犬,敲掉牙齒、拔掉爪子也不會失去野性。
”魏悅勾起嘴角,“不過無妨,訓好了,一樣能幫阿多看家護院。

  不等趙嘉反應,魏悅喚來魏武,讓他點出兩名護衛留在畜場。

  “這兩人是我家僮,平時可用來護衛畜場,遇事可令他們持木牌往原陽城尋我。

  “謝三公子。
”趙嘉斟酌片刻,沒有拒絕。

  有了這兩個人,畜場的安全系數會再次提高。
更重要的是,他們名為家僮,事實上和軍伍沒兩樣,就騎射而言,未必弱于邊軍。
留在畜場期間,讓他們順手教一教衛青等人,應該不成問題。

  怎麼看,這事都是他賺到。

  欠下的人情總是要還。

  想起魏悅要到原陽城練兵,趙嘉猶豫半晌,還是将魏三公子拉到一邊,抽出随身的短刀,在地上畫出馬鞍和馬镫的形狀。
為了形象些,還拉過棗紅馬,用手在馬背和馬身兩側比劃幾下。

  “阿多可同他人說過這些?
”魏悅的神情由輕松變得鄭重。

  “沒有。
”趙嘉搖頭。

  “此事我會告知阿翁,在我從原陽城歸來之前,不要再與旁人說。
”魏悅抹去地上的痕迹。

  “好。
”趙嘉頓了一下,猶豫道,“三公子不問我是從何得知?

  馬镫很容易解釋,和上馬的繩扣近乎隻隔了一層窗戶紙。
馬鞍就不是那麼容易說得通了。

  “阿多自幼就聰明,旁人未曾留意的馴牛之法,阿多一樣能從書上找到。
”魏悅取過趙嘉手中的短刀,收回刀鞘,重新挂到趙嘉腰間。

  趙嘉看着魏悅,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敷衍了。

  魏悅直起身,不再提馬镫和馬鞍,牽過黑馬的缰繩,對趙嘉道:“陪我跑一場,如何?

  對上黑亮的眸子,莫名的,仿佛壓在心頭的重量突然被移走,趙嘉笑了,大步走到棗紅馬的身邊,躍身上馬,搶先一步沖了出去。

  “嘉先行一步!

  一紅一黑兩匹駿馬飛馳而出,驚飛了一群不知名的野鳥。
遠處的旱獺發出高叫,一溜煙鑽進地洞。
确定警報解除,才重新回到地面,繼續啃食新生的幾株嫩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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