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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漢侯 瀟騰 4201 2024-08-29 11:20

  匈奴來得很快。

  在趙嘉入城第三日,建在胡市西側的要塞即發生險情,烽燧台升起黑色狼煙。

  駐紮在附近的尉向城内送來急報,一隊匈奴遊騎潛入郡邊,試圖繞過要塞,從五原郡和雲中郡交界處南下。
行動不夠機密,被安排在此處的邊軍截獲。

  一場遭遇戰,遊騎留下五具屍體後遁走,邊軍死傷一什,尉史帶兵追出一段距離,發現有大股騎兵将至,不得不退回要塞。

  經過這次交鋒,匈奴知曉漢軍早有防備,不再心存僥幸,沒有繼續派出遊騎,而是陸續集結大軍,打出右谷蠡王的旗号,逼近雲中要塞和五原郡。

  尉官知曉情況不妙,迅速派人送出戰報。

  城内接獲消息,魏太守親自下令,放出全部斥候,嚴密監視胡部動向。
烽燧台和要塞日夜巡邏,嚴防匈奴偷襲。
在不确定來了多少敵人之前,嚴禁邊軍莽撞出擊。

  趙嘉身為郎官,即使年齡不夠,依照律令,戰時仍會被征召,在軍侯麾下聽用。

  之前同匈奴一場大戰,邊軍損失不小,新兵陸續補充,戰鬥力卻遜色老兵。
這種情況下,“數量”就變得極其重要。
魏尚有心回護,也不能無視朝廷法度,将趙嘉的名字從征召一列中劃掉。

  不過在規則之内,稍許改動未為不可。

  鑒于前番須蔔氏繞路潛入郡内,雲中郡加強對邊界防守,新增的一座要塞就卡在雲中郡和五原郡交界,擋住南下的通道。
正因如此,想要故技重施的匈奴遊騎才被抓個正着。

  新修的要塞距趙氏畜場有一段距離,前次匈奴來犯時,附近的裡聚村寨都被焚毀,如今百裡不見人煙。
在修建要塞時,道路也進行過平整,策馬奔馳,一日就能看到畜場圍欄。

  軍令下達,趙嘉被征為隊率,集五十鄉勇壯士,聽命沙陵縣尉。

  邊郡縣尉肩負重任,平日在縣内駐守,戰時即為軍侯,随大軍出征。
沙陵縣尉對趙嘉并不陌生,看過麾下名冊,無需細想就知曉魏太守的用意,直接大筆一揮,将趙嘉和他的一隊人調至邊界,和左屯一起守衛要塞。

  接到命令,趙嘉親往鄉中,召集能戰的青壯。

  軍情如火,遊徼先一步出發,鄉中青壯已被征召一批。
趙嘉要湊齊五十人,還要為畜場留下足夠的守衛,就變得不是那麼容易。

  所幸趙嘉獻上良法,聲名遠播,又最先提出蝗蟲可食,為鄉民尋得救命之糧,本不在傅籍年齡的良家子主動應征,一些不被正軍所喜、性情散漫的遊俠聞聽消息,竟也從外郡來投。

  鑒于刺客一事,趙嘉對遊俠的觀感稱不上好,甚至可以說相當差。
撇開個人觀感,這些人散漫慣了,我行我素,不願聽從軍中金鼓号令,一旦編入軍中,調用起來相當麻煩。

  最典型的例子,齊莊公為勇爵,齊國招募技擊之士,其中大部分都是争強鬥狠的闾左之徒,作戰就為賞金,常出現不聽調令的情況。

  這些人單打獨鬥很是勇猛,一旦遇到大軍作戰,缺點立刻暴露無遺。
其結果就是,齊國國力強于燕國,卻被燕軍揍得差點滅國。

  号稱勇猛的技擊之士連燕軍都打不過,更别提戰鬥力彪悍的魏武卒和稱雄天下的秦軍。

  如荀子所言,齊之技擊不能當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遇秦之銳士。
相比齊軍,後兩者恰恰是以闾右的良家子為兵源,而秦軍更是用鐵一般的紀律鑄造,才能霸道一個時代。

  漢承秦制,漢軍正卒多由良家子組成。
至于遊俠,除非投入貴人門下,如随灌夫作戰的門客,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抓為輔兵,和刑徒一個待遇。
在邊軍中,連商人和贅婿的地位都比不上。

  遇到這樣的人來投,趙嘉斟酌許久,終究沒有點頭。
隻言人已召齊,想要投軍的話,無妨前往雲中城,郡内正缺輔兵。

  經曆得多了,讀的史書也多了,趙嘉行事自有一套準則。
總結起來就是八個字,不求奇功,謹慎為先。

  所謂主角光環閃耀,天下英雄見面就被閃瞎,純粹是胡說八道。

  戰争必會帶來死傷,戰場的慘烈遠遠超出想象,最殘酷的文字也無法形容。
經曆過和匈奴一場皿戰,趙嘉清楚知道自己将要面對什麼。
要守住要塞,擋住敵人的鐵蹄,麾下士卒必須用命,做到令行禁止,遇敵不退。

  遊俠投軍不能說沒有誠意,也不能斷言其沒有報國之志,但其不守軍令是事實,同樣無法排除一時頭腦發熱、想要籍此獲取賞錢的投機之徒。

  不是趙嘉習慣以惡意揣測,而是曆史證明,真正能保家衛國的,從來都不是拿錢辦事的雇傭兵。

  趙嘉不打算把人留下,但話說得客氣,還讓孫媪準備飯食,招待來投的遊俠。

  結果對方根本不念好,吃飽喝足嘴一抹,轉身就斥罵趙嘉裝模作樣看不起自己,所謂的名聲必然都是假的。
更有數人心生歹意,企圖在畜場附近埋伏,等趙嘉率青壯離開,制服這裡的婦人孩童,劫掠之後殺人放火,立即遁入他郡。

  “給趙氏子一個教訓!

  不巧,幾人的形迹不夠隐秘,被外出歸來的青壯發現。

  逼問出賊子想做什麼,青壯們怒發沖冠,當場開弓射箭。
賊人來不及逃跑就被一一射中,沒有當場身死,全部倒在地上哀嚎。

  “怎麼回事?

  趙嘉聞聲趕來,青壯當面說明情況,連衛青等孩童在内,都氣得面色漲紅,恨不能抽出匕首,将這些賊人當場戳個窟窿。

  “都綁起來,送去雲中城,交魏使君發落。

  趙嘉語氣冷漠,他甚至沒心思生氣。

  對于這些遊俠,他自認足夠禮遇,奈何對方想法“奇特”,根本就不能以常理度之。
若要消除隐患,除了殺,他想不到太好的辦法。
幹脆把人送去雲中城,到了雲中大佬的手裡,兇徒一樣要老實聽話。

  “季豹,你帶人走一趟。
”趙嘉拉了一下缰繩,棗紅馬發出嘶鳴,“速去速回。

  “諾!

  季豹打了一聲呼哨,五六個青壯取來粗繩,将抓到的遊俠捆成一串,驅趕到大車上,再将繩子套到車欄上。

  遊俠身上還插着木箭,慘叫就會挨鞭子。
不想被抽就隻能閉嘴,一個挨着一個,老實蹲坐在馬車上。

  青壯揚起長鞭,隊伍向雲中城飛馳而去。

  季豹離開不久,有飛騎來尋趙嘉,傳軍侯令,命其速往要塞駐守。

  “匈奴已有動向,軍侯令各要塞嚴防,日夜巡視,不可疏忽!

  前歲一場大戰,郡武庫和縣武庫損失不小,尚未全部補足。

  臨戰之前,兵器盡數發放,皮甲卻是存量有限,别說全甲,能披覆半甲的都少之又少。
大部分兵卒僅有兇甲護住要害,真正防護嚴密的,除了持盾的壯士,就隻有埋伏在陣中的刀牌手。

  趙嘉點齊軍伍,刀劍戟矛乃至弓箭都由武庫領取,護身的皮甲和戰馬則需自行配備。

  好在有畜場為依靠,虎伯和熊伯早有準備,硝制出獸皮,三層疊起來,就能擋住胡人的骨箭。
雖然不如軍匠制出的皮甲,亂軍中總能保命。

  五十名青壯套上皮甲,背負強弓,腰佩短刀,都是一人雙馬,馬背上還帶着投槍和毒煙筒。

  趙嘉身上是一套黑甲,繼承自趙功曹。
甲片上有明顯的刀痕,還有暗色的皿迹,都是趙功曹在戰鬥中留下。

  虎伯取出這套甲胄,幫趙嘉穿在身上,看到直透兇甲的一處刀痕,眼底泛起皿絲。

  “當初,家主陷入亂軍,身負重傷,仍拼死搏殺,誅匈奴什長,斷匈奴裨小王一臂!

  趙嘉戴上頭盔,沒有多言,僅用牛角弓輕敲盔頂。

  虎伯看着趙嘉,仿佛看到當初走上戰場的趙功曹,不由得繃緊下颌,發出一聲模糊的喉音。

  “走吧。
”趙嘉轉過身。

  “諾!
”虎伯不顧眼底刺痛,背起強弓,抓起慣用的短刀,和熊伯先後躍上馬背。

  “走!

  趙嘉一聲令下,衆騎呼嘯而出,迎着驟起的冷風,策馬迎風向北。

  趙信、趙破奴和公孫敖随軍出戰,衛青等孩童被留在畜場。
孫媪和婦人們全部佩強弓短刀,在趙嘉離開後,立即将圍欄合攏。

  衛絹站在木欄前,任由風吹起鬓發,揚聲唱起一支古調,歌聲随風飛旋,為奔赴戰場的少年壯行。

  孩童被集中到磚屋内,婦人、老人和十多個半大的少年輪換巡邏。
其中有五六個少年沒有騎馬,而是坐在駱駝背上,身後背着弓箭,手中則是匠人們趕制出的投槍。

  風越來越冷,呼嘯卷過草原。

  天空始終一片湛藍,不見半絲雲影。

  騎兵一路飛馳,馬蹄踏過被飛蝗肆虐過的草地,濺起一片塵土。

  金雕穿空而過,嘹亮的鳴叫聲中,在衆人頭頂投下一道暗影。

  暗影突然增加,趙嘉擡頭望去,發現一隻雄健的黑鷹自北而來,被金雕攔截,彼此互不想讓,雙翼振動,鋒利的腳爪鎖在一處,自半空垂直下落,戰況險象環生。

  “阿金!

  趙嘉打了一聲呼哨,金雕迅速掙脫黑鷹,向一側飛去。

  幾乎就在同時,三支利箭接連襲至。
倉促之間,黑鷹避開兩支,卻無論如何躲不開第三支,翅膀被穿透,當場被金雕鎖住後頸,發出一聲哀鳴。

  解決掉黑鷹,隊伍繼續前行。

  行至中途,遇到飛騎迎面而來,見到騎士頭盔上的稚羽,趙嘉心頭一跳,不安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望見遠處騰起的黑煙,不需要飛騎多言,就知曉要塞已經遭到襲擊,情況十萬火急。

  “匈奴本部,千餘人!
”飛騎言簡意赅,留下這句話,又急速向前馳去。
在他看來,這五十人并不能阻攔上千匈奴。
趁要塞還能擋住,必須盡速往郡城求援。

  趙嘉深吸一口氣,視線掃過身後的青壯,知曉自己不能退,也無路可退。

  面對現下的情況,他說不出慷慨激昂的話,所謂的承諾和賞賜也顯得格外蒼白。

  最終,他隻是調轉馬頭,手指村寨和畜場方向,沉聲道:“那裡是我們的家,我們的親人,我們的族人。
如果攔不住匈奴,親人和族人會死,家不複存在,一切都會化為烏有。

  “去了可能會死。

  趙嘉頓了頓,聲音更加低沉:“不去,死的就是親人!

  五十人的隊伍陷入寂靜,短暫的沉默之後,爆發出強悍的戰意。

  “殺匈奴!

  “随郎君殺賊!

  趙嘉長刀出鞘,用刀背擊打護臂,一聲接着一聲,穿透衆人的怒吼。

  青壯們手持兵刃,和趙嘉作出同樣的動作,敲擊聲合為一處,不需要号角,甚至不需要号令,五十騎并成一股,以趙嘉為鋒矢,猶如一把利箭,向狼煙起處疾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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