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妧聽到有人找,還沒說話,大寶就猛然擡頭:“不見!
趕他走。
”
小太監有些為難:“季姑娘,你看……”
不是他不聽王爺的,而是這些日子他已經看清了,王爺根本做不了他這個姐姐的主。
季妧沉默了一會兒,道:“見見吧。
”
她這邊剛下榻,大寶也擱了筆。
旁邊伺候的小太監跪下去要替他穿靴,他沒讓——阿姐不許他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更不許他沾染驕奢淫逸的臭毛病。
季妧披上鬥篷正要往外走,大寶急走幾步牽住她的手。
“我也去。
”
外面風雪勢大,季妧果斷搖頭拒絕了他。
“你現在的小身闆可禁不住折騰,老實點,做自己的事,或者陪小丁玩,我去去就回。
”
大寶不肯松手,繃着小臉,神情要多倔強有多倔強。
但若細看,便會發現那倔強表象下隐藏得并不怎麼好的恐慌。
季妧知道他在恐慌什麼。
兩日前漢昌侯登門求見,大寶如今的身份,輕易是不能見詹事府以外的官員的,所以即便他是侯爺,也踏不進闵王府半步。
除非季妧出去。
滕秀雖然說了“季姑娘出入随意”,但她若真相信可以随意,那就是真傻。
何況她并不想見漢昌侯。
漢昌侯一天兩趟,絲毫不見氣餒。
季妧反正是眼不見為淨,大寶卻不行。
自從他知道了季妧與漢昌侯府的關系,就一直處于精神高度緊張的狀态。
每次漢昌侯來,他就猶如驚弓之鳥,若是漢昌侯在門口多待一會兒,他直接就徘徊在暴走邊緣,甚至下過命令将人趕走。
這個時候的他還不知道權衡輕重,更不知道折辱了勳貴會帶給自己何種影響,他隻知道,漢昌侯是個壞人,是個要搶走他阿姐的人。
季妧看出來了,大寶就是怕她有了真正的親人,會離開他,或者不像往日那般全心待他。
季妧一遍遍跟他強調自己不會回漢昌侯府,但沒用。
之後把臉一沉,佯裝生氣。
“再不松手我不理你了。
”
大寶看了她一眼,兩排小扇子扇了扇,緩緩垂下頭,手也跟着一點點松開了。
這招季妧甚為熟悉,并不不上當。
暖閣外面,風雪肆虐,稍遠些的地方都看不清,剛剛傳話的小太監奉命給季妧撐傘,等穿廊繞院走到大門口,季妧感覺臉都木了。
還以為人在門房,結果守門的人說漢昌侯不肯進來。
季妧從小太監手裡接過傘,出了王府,一擡頭便看到雪地上烏發玉面着一身純黑狐裘的漢昌侯。
“這麼冷的天,你是既不讓自己安生,也不讓别人安生。
”
漢昌侯原是滿臉憂色,聽了這話,又化為了自責。
這大風大雪的,确實不該讓一個女孩子家朝外面跑。
“我不是有意……今天來是想告訴你,府裡傳出的那些話你不要信,我已經讓尉大管家澄清……”
季妧最近并沒有關注漢昌侯府,所以并不知道他說的傳言是什麼,不過這并不難猜。
“尉老夫人終于痛下決心,要與我撇清關系了?
那侯爺應該遵從才是,豈能違了孝道?
”
“她……”漢昌侯欲言又止:“她這輩子從不肯聽别人的,我再三反對,她還是把話放了出去。
”
季妧笑了笑:“我覺得尉老夫人這次做得對,侯爺不是從來很聽話的嗎,這次更應該聽。
我現在進了闵王府,闵王府是個什麼情況你應該清楚,尉老夫人苦心孤詣才搭上韋家的線,你這一趟趟的往這跑,不知道還以為你已經投誠闵王了。
”
漢昌侯微微搖頭:“我隻是來見我女兒,别人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
季妧笑容一收。
“你想見便見,想來便來,可有想過會給别人造成困擾。
”
“他們為難你了?
”聲音急且怒。
季妧卻道:“為難我的是你。
”
漢昌侯隻覺滿嘴苦澀:“妧兒,我……”
季妧擡手打斷他。
“我今天出來就是想告訴你,以後别再來了。
我和你之間沒什麼可說的,隻除了一件事。
不過在說之前,你要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
漢昌侯心神一振:“你問。
”
“當年替我娘和你傳信的,給你出主意私奔的,是不是韋氏?
”季妧緊盯着漢昌侯。
漢昌侯沒想到她又說起了這個。
“怎麼,想起問這些?
”
“你要是不想說,咱們就沒什麼可談的了。
”
季妧作勢欲走,漢昌侯急了。
“是、是韋氏……”
“果然是她。
”
季妧呵了一聲,滿眼嘲諷。
“你是因為覺得她幫了你,心中感恩,之前才一直不肯告訴我的吧。
”
漢昌侯沉默了一會兒,歎了口氣。
“韋氏在京中住的那幾年,沒結識什麼朋友,獨獨與你娘比較要好,我那時候剛遇到你娘不久,正是輾轉反側的時候。
韋氏也不知是怎麼知道的,突然有一天,她差人告訴我,說不忍見衛氏忍受相思之苦,願替我二人傳信……”
“好一個紅娘啊。
”季妧冷笑連連,“若我告訴你,她從未将你的信轉交給我娘,你信嗎?
”
漢昌侯自然是不信的。
“若韋氏未曾轉交,你娘如何會給我回信?
”
“很簡單啊,給你回信的另有其人。
”
“不可能!
”漢昌侯斷然道,“我曾在一副畫上見過你娘題的詩,她的字我認得。
”
“可是韋氏的字你不認得。
”
這意思……這意思是韋氏攔下了信?
然後假冒衛氏與他書信往來?
太荒謬了。
“韋氏的字我也認得。
”
“你認得幾種?
”季妧反問。
漢昌侯愣住。
“你和韋氏做了十數載夫妻,看樣子你對自己的妻子并不了解。
”
“我知道韋氏長于書法,可……”
“韋氏不僅長于書法,她還諸體兼備,模仿别人一仿一個準,即便是名家大作,也能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這一點,你知道嗎?
”
季妧哂笑着逼近。
“又或者說,韋氏告訴過你嗎?
”
漢昌侯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他似乎隐約聽說過,卻沒當回事,因為他的心從來不在韋氏身上,對書法更談不上興趣……
“不可能是韋氏,不可能是她……”
想找些理由反駁,卻發現腦中空空如也。
“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好了。
你們私奔時乘坐的那條船,由誰聯系?
也是韋氏?
”
漢昌侯徹底凝滞,在季妧的注視下,極緩慢的點了下頭。
“韋氏的叔父在南方有一家造船廠……”
“船上的人呢?
”
“就是造船廠的人……”
季妧一絲多餘的表情都沒了。
“我記得你說過,你上船後稀裡糊塗,然後又情難自禁什麼的……我娘呢,我娘當時是什麼狀态?
”
“我上船後你娘已經先一步到了,就是精神不太好,昏沉沉的。
伺候的婆子說是受了風寒,吃了藥,歇上幾日就沒事了……結果藥天天喝,一直沒見好轉。
我顧不上太多,直接進了她的房間,想親自照顧她。
再之後……”
漢昌侯的聲音漸漸消失,俊美的臉流失掉了最後一絲皿色,瞧着竟比這雪地還白上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