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靜靜相擁了一會兒,見季妧又去摸他腕上的傷疤,關山怕再惹她難過,主動說起了後路之事。
“從軍那些年,睜眼閉眼都是戰争,少有空閑時候,培養心腹的事,并不曾着意想過。
其一,我若以寇長卿的身份拉攏于人,不能明言,失之磊落,也就談不上心腹。
其二,這是欺君之罪,一旦被發現就是抄家滅族的下場,何必将更多人卷入其中。
第三,人心不可控,若這裡面有一兩個起了别的心思,或被威脅或被利誘,無疑會令我腹背受敵。
”
季妧忍不住吐槽:“你不是怕自己腹背受敵,你是怕寇家被捅出來。
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險,是不是這個道理?
”
“娘子聰慧。
”關山安撫的拍了拍她。
季妧不吃他這套。
“是不是殷氏跟你說的,我看你是被她洗腦了。
”
“類似的話她确曾說過,我身邊的親随也是她安排的人,不過并非避不開,之所以沒那麼做,主要還是因為我的自負,認為自己想脫身時便可脫身,無需留後路。
”
恐怕不止是自負,還有一點奢望。
奢望着,在他為寇家做了那麼多以後,殷氏不會再像從前一樣,就算不讓他認祖歸宗,也不會狠下殺手。
可惜,奢望終究是奢望。
“貞吉利說起你在軍中,除了練兵和作戰,常常獨來獨往,他覺着是你顯示威嚴的方式,殊不知你秉性如此,旁邊還有人監視——得虧着殷氏做的出來,是有多心虛。
”
“金申下手之前,我才從他哪裡知曉,殷氏一直都在擔心,她怕我掌權日久、威望日深,會生出貪念,不肯還位于寇長卿。
更有甚者,會殺了寇長卿取而代之。
”
“所以她不會讓你活到功成身退那日,關北是你抽身的最佳時機,亦是他們動手的最佳時機。
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該遭的罪你已然都遭了。
”
季妧略顯無力的歎了口氣。
“對了,你是怎麼碰到老道士的?
真是你夢中說胡話告訴他你要去大豐村的?
你怎麼知道大豐村?
貞吉利跟你提過?
”
“那晚起了大霧,以緻視物不清,其實那個斷崖并不高,下面還有河流經過,我被金申推下去後,順河飄到下遊,應是那時被老道士撈上岸的。
但與之相關的記憶……”關山搖了搖頭,“我真正清醒、有自己的意識時,已經身在大豐村。
”
季妧想想也是,傷成那樣,又發着高燒,整個人估計都是混沌的,能撿回一條命都不錯了。
“至于大豐村,應該是我無意識所說。
你提到貞吉利,貞吉利整天妹妹長妹妹短的,也确曾跟我提到過。
你許是不知,我在沒見到你之前,就吃過你做的小黃魚。
”
想到小黃魚,季妧笑了笑。
“我怎會不知?
貞吉利說要帶回去給他的将軍嘗嘗,我還特意多做了些。
還以為你不會吃,或者吃不着,最後十有八九得進貞吉利的肚子。
”
“貞吉利硬塞了一碗給我,我嘗了下,确實很香。
不過——”關山嘴角輕揚,“沒你現做的香。
”
“那是!
”季妧正想自誇,忽然反應過來,“别轉移話題。
聽你的意思,你去大豐村,并不是因為貞吉利?
”
關山用鼻音嗯了一聲。
“之前說過,我打算在擊退北梁之日脫身,當時想着,寇長卿倉促趕來,要慌亂應付局面,短時間内騰不開手,也不會有太多精力放我身上。
不過等他緩過那口氣,必然會派人追捕于我。
趕赴關北之前,我給溫如舒留了封信,讓他務必在戰事結束之前帶泰叔離開京城。
我更不可能往京城去,甚至越往南越危險,最安全的地方,反而是距離軍營不遠不近的大豐村。
比起附近其他村子,大豐村三面環山,北邊的拐子山更是直通大關山脈,即便有天被發現,仗着地利之便,他們也追捕不了我。
”
季妧萬萬沒想到,關山竟然早就去過大豐村,比她都早,而且還有在那隐居的打算。
“咱們豈不是差點成了同村?
”
“不止。
”關山隐隐帶了點促狹之意,“我選的落腳之地還被你給占了。
”
季妧瞪大眼:“你是說破窩棚?
”
關山點了點頭:“我趁巡視邊境之際,繞路到大豐村附近一帶探查,最終選定了緊靠拐子山的破窩棚,當時住在裡面的老獵戶剛過世不久。
”
季妧知道他不會撒謊,故意哼了一聲。
“你這話說的,倒像是我鸠占鵲巢似的,别忘了我是有契書的,你有麼?
就你這死心眼,平時估計也沒攢下私房錢,哪裡有銀錢地契。
”
“我若沒有銀錢,你那三百兩哪來的?
”
“什麼三百兩?
”季妧沒鬧明白他什麼意思。
關山看着她,不說話。
季妧靈光一閃,蓦然拔高了聲音:“那三百兩是你給的。
”
關山捂住她的嘴,在她耳邊道:“娶新婦,豈能不給聘金。
”
“你、你……”季妧驚的不知該說什麼。
她一直以為是貞吉利給的,原來田螺姑娘竟是關山?
!
“你哪來的錢?
”
“主帥的俸祿不低,何況我從軍十數載,也略有些家底。
”
季妧雙眼放光:“你家底多少?
”
“全部都給你了。
”
季妧一噎。
全部?
三百兩?
還敢說不低。
随便一個參将副将的,手頭也不止這個數。
關山倒是坦然的很。
“按照原本的規劃,這三百兩,足夠我和泰叔生活,平日我還可以去大關山打打獵。
”
季妧明白了。
感情這三百兩還是給泰叔養老送終的錢,若是沒有泰叔,他估計三十兩都攢不下來。
“都便宜寇長卿了。
”
“那倒也沒有。
俸祿,還有一些為了安下屬的心不得不拿的錢财,大都用來貼補将士了。
”
季妧頓時舒心了許多——沒便宜寇家就好。
“可你流浪了那麼久,錢是藏哪的?
”
如果是藏身上,經過老道士的手,還能有剩?
就算躲過了老道士,在土屋養傷期間,澡有人幫他洗,衣服也有人幫他洗,他能藏哪去?
“我來大豐村探查時,去拐子山上看過,選了處隐蔽些的山洞,将銀錢藏在了那裡。
”
難怪,大寶被拐那次,他抱着大寶躲進被藤蔓封住入口的山洞,大家夥找了大半夜也沒找到。
到底是把地勢摸得多清?
還有,他答應跟自己成親後,那幾天總喜歡往後山跑……
季妧随即又想起來一事,虎視眈眈的盯着關山。
“藏錢的地方我不問了,送錢的地方……你為何把銀票塞到那個地方?
”
“你是說書桌左邊第三格抽屜裡那個盛放木簪的木盒?
”關山眼都不眨,“随手放的。
”
細節記這麼清楚,鬼才信是随手放的。
季妧撲上去咬了他下巴一口。
“木盒和木簪都已經被大火燒了,你這個老陳醋壇子,滿意了?
”
關山摟着她的腰,一本正經道,“燒了也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
季妧埋在他頸窩,沉重了一夜的心終于輕緩了些許,隐隐還笑出聲來。
笑過之後,又有些微微的怅然。
“若是你的計劃成行了該有多好,我們成了同村,慢慢也會相識,說不定哪天就勾搭上了,原不必這麼波折坎坷……”
“不會。
”
“什麼不會?
”
“我原打算此生都不成家,所以你多半勾搭不上。
”
季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