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嵘一口氣跑出很遠,縱使寒風如利刃撲面,心裡的怒火卻翻滾不休。
季妧憑什麼那樣說他?
憑什麼這樣對他?
他做錯什麼了?
他确實推了大寶,可那也是他活該!
從倒座房出來,狄嵘覺得無聊,知道狗都在後院,不敢往後院去,在前院晃悠了一會兒,隻能進了西屋。
當時大寶正伏案抄寫着什麼,坐在一個木桶狀的東西上面,樣子瞧着有點可笑。
狄嵘指着木桶問那是什麼,沒得到回應。
狄嵘又沖着他叫呆瓜,依然沒得到回應。
狄嵘隻當他還記恨早上自己踹他的仇。
不過他是會愧疚的那種人嗎?
顯然不是。
大寶不理他,他也不閑着,這邊走走,那邊看看,故意弄出一些動靜,還把大寶的書桌翻的亂七八糟。
眼看大寶的眉頭褶了一下,狄嵘還沒來及得意,那絲褶又不見了,大寶跟老僧入定一般,似乎打定了注意把狄嵘當透明人。
狄嵘落了個沒趣,幹脆脫鞋上炕,蒙頭大睡。
睡了估摸着得有半個時辰,被噩夢驚醒了。
夢裡,母親有了親生兒子,那小娃才一點點,還在襁褓包着,就指着他大罵冒牌貨。
整個伯府的人都跟着他罵,包括那些他平時看都不會多看一眼的下人。
然後他被趕出了從小長大的伯府,淪落市井,像喪家之犬那樣沿街乞讨。
曾經那些跟他玩得好的,全都裝作不認識他,而他得罪過的,都過來看他笑話,還朝他吐口水、扔東西……
畫面一轉,那些人全都不見了。
繁華的京城變成了貧窮的農家,就連他自己也變了模樣,變得和那些終年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一般……
夢境的最後,季妧指着他的鼻子讓他滾,還說她已經有弟弟了,不需要再多一個……
太可怕了。
明明炕是熱的,被窩是暖的,狄嵘還是克制不住直發抖。
他不要變成夢裡那樣,似乎在哪裡都是多餘的,太可怕了。
豁然擡頭,看向背對着他的大寶。
夢裡,大寶拉着季妧的手,也是一副無比乖巧的表情,可是看着他的眼神卻充滿了挑釁,仿佛也在嘲笑他。
他憑什麼嘲笑自己?
明明、明明……憑什麼他活得這般安泰,而自己卻要陷入如此惶惶的境地?
滿腹的郁氣急需宣洩,狄嵘臉色一變再變,忽然開口。
“喂!
小爺我怎麼聽說你還有個哥哥,小時候被人給拐走了?
”
和預想中一樣,大寶沒有接他的話。
“這麼說,季妧不止你一個弟弟啊?
若是将來那個弟弟找回來了,你猜季妧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疼你?
”
沙沙書寫的聲音消失,大寶終于有了回應。
“他死了。
”
稚氣未脫的聲音裡,冷靜有餘,卻沒有一絲悲傷。
這樣的字眼從一個小孩的嘴裡出來,有種十分詭異的感覺。
他死了,所以他永遠不會回來跟自己争奪什麼——這才是他要表達的意思。
狄嵘陰着臉:“他沒死。
”
或許是他的語氣太過笃定的緣故,大寶回頭,問:“你怎麼知道?
”
“你管我怎麼知道,反正我就是知道!
”
話落,盯着大寶看了會,也不知出于什麼心思,突然冒了句:“你和季妧長得一點也不像,别不是撿來的吧?
老實說,我長得都比你像她弟弟。
”
大寶黑阗阗的雙眼鎖着他,仿佛真的在比較他和季妧之間的相似度。
狄嵘臉上有一瞬間的慌亂,怕他真看出些什麼。
随即又覺得自己想多了,一個小孩而已,能看出什麼。
大寶垂下眼皮,又重複了那三個字:“他死了。
”
“他沒死!
他沒死!
他沒死!
”狄嵘梗着脖子加重了語氣。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跟大寶争論這個,他隻知道自己心裡很空,就像夢境裡被趕出伯府時一樣,有種存在被抹殺的恐慌。
“說不定有一天他就回來了,說不定你就是撿來的,到時你這個冒牌貨,怎麼跟人家的親弟弟争?
”
冒牌貨這三個字轉嫁給别人,這讓狄嵘的心裡有了短暫的快意和輕松。
大寶的小臉也如他所願沉了下來。
狄嵘滿意了,跳下炕,走到大寶跟前,居高臨下看着他,語帶威脅:“所以你最好識相……”
“是你嗎?
”大寶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狄嵘愣了一下:“什麼是我?
”
大寶抿嘴,沒有解釋。
過了一會兒,忽然仰頭盯着狄嵘。
“季妧是我阿姐,這裡是我倆的家,就算那個人活着回來,他也回不來。
”
他的語氣有點古怪,眼神也直勾勾的。
“這個家裡沒有他的位置,他是多餘的。
便是活着,也是死了。
”
這些話,正中狄嵘心裡最害怕的地方。
心虛加暴怒之下,伸手就推了他一把……
狄嵘呼哧呼哧跑着,忽然停下腳步。
如今想想,總覺得大寶是故意的。
故意說那些話給他聽,故意把他激怒……
但是不應該呀!
他什麼都不知道,自己也沒透露什……頂多不小心說了句自己和季妧長得像。
可瞧他那呆頭呆腦的樣,怎麼可能聯想到别的地方。
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回過神,發現已經到了村口。
剛才半道碰到一個婦人,找她問了路,知道順着村口這條路一直往南走,就能到居庸鎮,若是順利,能在鎮上等到拉客或者置辦年貨的牛車,就可以搭車回到邺陽。
狄嵘看着面前長長的一條路,忽然有些茫然。
一時竟不知該往前還是該往後。
往前,回到萬府,那裡有太多的未知等着他。
往後……
想起季妧問都不問就讓他滾的情景。
也對,人家是親姐弟,季妧自然會護着大寶。
他算什麼?
他什麼也不算。
那裡不是他的家,這裡也不屬于他。
他隻能往前。
決心已下,怎奈前路難行。
雪地裡深一腳淺一腳的,感覺已經走出很遠,其實才挪了一小截地,渾身的力氣也耗費的差不多了。
正喪氣的時候,聽到身後有動靜。
回頭,發現是一輛馬車,駕車的是疤臉男人。
這一瞬間,狄嵘的心情有些複雜。
他擡着下巴,問:“是瘋女人讓你來的?
”
後悔了,知道錯了,想求他回去,他才沒那麼……
“上車。
”關山打斷他缤紛的猜測,将無情的現實攤在他面前,“她讓我送你回萬府。
”
狄嵘就像被兜頭澆了盆涼水。
說什麼送他回萬府,還不是怕他路上出個什麼意外,萬府會找他們麻煩——冷皿無情的瘋女人!
“小爺有腿,不需要你們假好心!
”
關山無甚表情:“路遠雪深,時有野狼出沒……”
沒等他把話說完,狄嵘已經連滾帶爬的上了馬車。
馬車行出很遠後,狄嵘突然挑起車簾探頭回望。
視野盡頭,大豐村越來越小,逐漸變成一個黑點,逐漸消失。
狄嵘的手也一點點收緊——這個地方,他再也不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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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8章隻能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