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舒服嗎?
芙蓉池畔。
梵青禾身着紅黃相間的冬裙,環抱雙臂斜依在柳樹上,打量着湖面上滿載才子佳人的畫舫,眼底稍顯無趣,可能是覺得這些個意氣風發的文人才子,無論相貌還是氣質談吐,和夜驚堂一對比簡直入不了眼。
在湖畔等待良久後,負責放哨的鳥鳥,從夜空中飛了回來,落在肩膀上“叽叽叽……”催促。
梵青禾暗道不妙,當即轉身跟着鳥鳥快步行走,詢問道:
“夜驚堂出事了?
”
“叽叽……”
鳥鳥飛在前面,咕叽了幾句,可惜沒聽懂意思。
梵青禾不敢大意,沿着湖岸橫穿芙蓉池,很快來到了東側的芙蓉園。
芙蓉園是東道主落腳之地,陳賀之等人皆安排在這裡休息,夜驚堂因為地位超然,被特地安排在了風景最好的湖心島上。
湖心小島以石橋和岸邊相連,周邊花木環繞,中間是座可觀山水全景的閣樓,此時已經有八名黑衙捕快在橋上站崗巡邏。
梵青禾快步穿過石橋來到閣樓之内,見一層寬大客廳裡沒人,便順着樓梯來到二層。
二層是臨湖書房和卧室為一體,中間以隔斷珠簾分開,窗口還擺着一扇美人屏風,因為點着燈火,看起來還頗有情趣……
梵青禾剛上樓梯,瞧見此景腳步便是一頓,眼底閃過一抹狐疑——他該不會是把我騙回來,然後在這裡……
梵青禾明顯生出三分緊張,目光左右打量,擔心夜驚堂忽然冒出來,又把她摁倒床鋪上親,但這一看,卻發現珠簾後的架子床内,有道人影盤坐。
“夜驚堂?
”
梵青禾快步來到跟前挑開珠簾,可見身着夜驚堂已經褪下黑色蟒袍,僅穿着貼身黑衣在床鋪上盤坐,手掐道門子午訣,臉色微微泛紅,額頭還冒着淡淡白霧。
“叽叽叽……”
鳥鳥十分操心夜驚堂,用翅膀拍梵青禾的腿肚催促,意思估摸是——快幫忙呀,堂堂要熟了……
梵青禾看情況是不對,也沒再胡思亂想,來到跟前想給夜驚堂号脈,不曾想剛有動作,夜驚堂便把左手一收。
“當心。
”
夜驚堂睜開眼簾,示意指尖的紅色痕迹:
“這毒很烈,當心沾上。
你看看這是什麼東西。
”
梵青禾見此小心了些,把手絹墊在掌心,托住夜驚堂的手仔細打量,還用手上扇風,稍微聞了聞味,蹙眉道:
“是蒼山鶴頂紅,北梁蒼龍洞的奇毒,不算太霸道,但很罕見,解起來比較麻煩……”
夜驚堂見隻是毒藥,暗暗松了口氣:“我練過浴火圖,隻要當場死不掉就沒事兒,慢慢祛毒即可。
”
梵青禾自然知道沒大礙,但靠浴火圖硬解毒,很傷精氣神,妖女上次中毒,就躺了好幾天。
夜驚堂最近公務繁忙,還得應付來勢洶洶的北梁殺手,哪裡能經得起這折騰。
為此梵青禾還是起身,從随行物件裡取來個小藥箱,在裡面尋找起各種提前調配好的藥物,以及銀針等醫療器械。
夜驚堂見此自然也沒說什麼,解開腰側系帶,露出寬厚兇膛。
?
梵青禾正在取東西,發現身邊的男人開始寬衣解帶,心中一慌:
“你做什麼?
你都中毒了……”
夜驚堂動作微頓:“不是紮針嗎?
不脫衣裳?
”
“……”
梵青禾想想也是,眨了眨眸子,改口道:
“要聽醫囑,伱這麼着急作甚?
”
“那我脫還是不脫?
”
梵青禾把銀針在床邊擺好,做出德高望重的女大夫模樣:
“你把上衣脫了即可,躺在枕頭上,不要亂動。
”
夜驚堂暗暗搖頭,褪去衣服躺在枕頭上,左手放在床邊。
梵青禾朝近坐了些,先用布料墊在大腿上,而後把夜驚堂左手枕在腿上,用棉花沾着藥水,擦拭掉指尖的紅色痕迹。
梵青禾無論神情還是儀态,都像個專注認真的女護士,但無奈身材着實有點欺負尋常姑娘。
此時背對夜驚堂坐在床鋪,把左手枕在腿上,姿勢就等同于夜驚堂躺在枕頭上,左手把坐在床邊的姑娘摟着。
夜驚堂肋骨貼着渾圓臀峰,擡眼便能看到曲線完美的腰線肩背,以及明豔動人的側臉,本來還有點兇悶,此時反倒忘在了一邊兒,腦子裡不由回想起禾禾甩奶奶……
“……”
夜驚堂眨了眨眼睛,覺得自己心術不太正,便轉開了目光,看向了從珠簾處探頭的鳥鳥,想逗逗解悶。
但鳥鳥瞧見這眼神,就覺得沒良心的堂堂,要把它往窗戶外面攆,它都已經快習慣了,當下扭頭就走,一副‘不用你說,鳥鳥自己走’的硬氣模樣。
?
梵青禾擦拭幹淨手指,正準備紮針,發現鳥鳥氣沖沖走了,回過頭來:
“夜驚堂,你把鳥鳥攆出去想做什麼?
”
夜驚堂滿臉茫然:“我沒攆它,就是看了它一下……”
“你不攆,它怎麼會氣沖沖跑了?
”
梵青禾感覺夜驚堂是克制不住占有欲了,心裡有點慌,但也不能抛下患者不管,就咬了咬牙道:
“我知道你對我有想法,但還是得守點君子之道,如果天琅王妃在,你還得管我叫長輩,可不能看我現在勢單力薄,就……就那什麼。
”
夜驚堂有點無奈:“梵姑娘,以前真是誤會……”
梵青禾可不相信能連續誤會好幾次,再說親也親了,看也看了,誤會就能當沒發生過?
她還沒許人,清白都毀幹淨了,以後難不成出家當尼姑……
梵青禾心事重重,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在左手紮了幾針後,又轉為側坐紮胳膊,繼續道:
“如果你能接下天琅王的位置,一統西海諸部,按照冬冥部和亱遲部聯姻的慣例,我就算不樂意,也得嫁入王庭當王妃,你用強我也隻能認了。
但現在你是大魏的國公,我是冬冥部的族長,你不管不顧硬來,還想讓我給你當小妾不成?
這種對不起祖宗的事兒,我才不會幹……”
夜驚堂稍加思索,疑惑詢問:
“算起來,我和雲璃一樣,管梵姑娘叫姨,我當天琅王,你能當王妃?
”
梵青禾眉頭一皺:“誰是你姨?
天琅王妃隻是我族姐,已經出五服了,放在南北兩朝都可以婚配;再者王侯之家,講究的是門當戶對,大魏王公,取侄女姑姑的又不是沒有……”
夜驚堂微微點頭:“這麼算的話,那确實可以。
”
“……”
梵青禾反應過來話題不對,連忙嚴肅道:
“可以什麼可以?
婚配講究你情我願,你當了國公,就開始學壞,想搞那些門戶聯姻的把戲了?
”
夜驚堂無奈歎道:“我順着梵姑娘話說罷了。
”
梵青禾感覺自己幾句話下來,反而掃清了夜驚堂的心理障礙,心頭更忐忑了,手按在夜驚堂兇口,默默幫忙紮針。
忙活片刻後,梵青禾覺得夜驚堂在偷偷看她,又拿起一塊布,蓋在了夜驚堂眼睛上。
“?
”
夜驚堂都不知說什麼好——本來不遮還正常,遮住什麼都看不到,情況完全不一樣了,他隻感覺身上壓了個大美人,手兒在肩頭兇口觸碰,溫香撲面而來,呼吸近在耳畔,很是撩人……
夜驚堂為了不吓到梵姑娘,強行壓住雜亂心念,因為解毒确實消耗精力,最後幹脆放松心神,在針灸刺激下,慢慢進入了半夢半醒的狀态……
——
湖對面,牡丹園内。
望江閣的宴會,在巴不得對方被氣死的氣氛中無聲結束,陳鶴之和周老夫子等人,出了門才喜笑顔開,嘴角幾乎開到了耳根。
李嗣等人顯然是笑不出來,沉默無言回到落腳處,便開起了内部會議,氣氛嚴肅的學生都不敢靠近發問。
而牡丹園外的草坪上,氣氛同樣不怎麼好。
華青芷坐在輪椅上,看着燈火絢爛的湖面,眉宇間帶着淡淡的落寞,看起來比得知身體頑疾沒得救還魂不守舍。
而護衛華甯,和丫鬟綠珠,則站在背後,臉色各有不同,但都帶着三分凝重。
“據我打探,今天來芙蓉園,還穿黑色蟒袍的王公,就隻有武安公夜驚堂,鎮國公之子雖然在,但沒被女帝賜蟒袍,賜了也該是紅色,不可能賜黑色……”
“怎麼會呢。
在王家醫館遇到的那個俊公子,正氣淩然、溫文儒雅,看着就是那種又正派又溫柔的真君子,而且才學不俗,怎麼會和殺人如麻、擾亂西疆的王庭餘孽扯上關系……”
“肯定就是一個人。
剛才我去找傅老先生的得意門生打聽,據說在望江閣裡,夜驚堂口齒伶俐,才學也深不可測,李侍郎念了首詩,那夜驚堂不僅說出了來曆,還來了首什麼‘塞北途遼遠,城南戰苦辛……’,把李侍郎駁的啞口無言,傅老先生回房就躺下了,看起來是羞愧難當氣病了……”
……
丫鬟和護衛的閑談傳入耳中,華青芷始終一言未發。
華青芷很聰明,看到那身黑色蟒袍,其實就該猜到過來的是南朝武魁夜驚堂,其他人根本不可能輕易繞過重重暗哨,進入她的住處。
但華青芷在得到消息前,始終沒往這方面想,因為她見到的那個貴公子,明明就是才華橫溢、謙遜守禮的君子,不說南朝,在大梁也很難找到第二個能一較高下的。
而夜驚堂是什麼人?
西北萬千虎狼的狼王之子,南朝江湖用一把刀打進前十的武魁,雖然華青芷遠在燕京,也聽說過夜驚堂嚴酷狠辣、視人命如草芥、走到哪裡殺到那裡、殺人留全屍都算仁慈的惡名。
江湖人在華青芷心裡,都是好勇鬥狠之徒,而夜驚堂更過分,連江湖人最基本的操守都不在乎,還當了朝廷鷹犬,成為黑衙首腦,給南朝賣命。
黑衙那是什麼地方?
女帝耳目喉舌,皇權特許先斬後奏,迫害過不知多少忠良,像是仇天合、曹公公等南北兩朝皆贊頌的忠臣義士,全部都栽在黑衙手裡。
華青芷實在不敢相信,今天那個才貌雙全、謙遜儒雅的貴公子,背地裡會有驕橫嚴酷、為權勢不擇手段的一面。
如果真是如此,那這世上還有什麼可以稱之為‘完美無瑕’的東西?
華青芷手裡,拿着一個白瓷胭脂盒,裡面是蒼山鶴頂紅的解藥,本來是想趕快給夜驚堂送去解毒的。
但作為北梁老太師的孫女,常年在燕京讀書,她自然看得清朝堂局勢。
夜驚堂毫無疑問才華橫溢,能力強到足以讓任何人心生忌憚,如果繼續成長,想要重新成為天琅王輕而易舉。
往年三代天琅王,已經讓大梁如頭懸利刃,滿朝文武不敢有一夜安眠。
如果能力更強的夜驚堂來統治西海諸部,大梁處境肯定更艱難。
華青芷不在朝堂,不知梁帝有什麼對策,但她知道,滿朝文武肯定是想讓夜驚堂死,死了朝廷才能徹底安心。
而如今夜驚堂自己摸進她屋裡,中了奇毒,很可能明天就死了,她隻需冷下心腸不管不顧,就足以幫朝廷除掉後患。
但……
華青芷知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的道理,她見過夜驚堂兩面,看到的是活生生的人,不相信她所見的那個才華橫溢的公子,會如傳聞中那般不堪。
王家醫館的那首詩,還有望江閣裡的那番話,她都聽到了,心底覺得夜驚堂和那些滿心皇朝霸業的枭雄不一樣。
一個能說出‘我出身梁州窮苦之地,比在坐所有人都清楚,窮人根本不在乎這天下誰做皇帝,隻在乎誰能讓他們吃飽肚子’,能說出‘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的人,就算野心勃勃不是善人,來日掌權,也知道該讓百姓吃飽肚子,才能避免百姓造反。
這樣的人,對百姓來說能壞到哪裡去?
還有今日中毒,是她的護衛不守規矩在先,冒然跑去白馬書院偷書,夜驚堂過來調查才不慎中招;發現是她的人,都沒挑明,隻是出面叮囑了她一句,小事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