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掖庭磋磨了許多年,她終究熱皿未涼。
姚杳低眉一瞬,爽利的揮手:“走,去内衛司,求見韓少使。
”
冷臨江愣了一愣,忙追上來:“你知道内衛司的門打哪邊兒開麼。
”
姚杳在馬背上甩了下馬鞭:“你知道就行了。
”
“......”
内衛司的門打哪邊兒開,尋常百姓或許不清楚,可吃官飯的,哪怕隻是個微末小官兒,入仕的頭一日,就是弄清楚内衛司的門打哪開。
畢竟要先弄清楚内衛司的門怎麼開,才好時時刻刻警醒自己繞着内衛司走,要知道連那門前的一對兒石獅子,都長着一副要吃人的嘴臉,實在是令人膽寒。
自帶了楊英華和物證回到内衛司,韓長暮就一頭紮進公事房,不停的翻閱從楊家帶回來的信箋手劄,再也沒挪過地方。
他不問緣由不辨是非,大張旗鼓的拿了楊家的一幹人等,沒有審沒有問,直接投入獄中,想來已鬧得沸沸揚揚,驚動了許多人,他要的就是這驚動二字,若楊幼梓之妻果真與誰有所勾連,現下那人怕是要忍不住了。
“少使,京兆府的冷少尹和姚參軍求見。
”孟歲隔急匆匆的遞上一封名帖,低聲道。
韓長暮愣了一下:“請去正堂。
”
手邊兒那盞茶倒是難得好茶,可續了又續,從濃香飲到寡淡,再好的茶也沒了味道。
冷臨江喝得嘴裡發苦,啧啧了舌,起來坐下,坐下又起來,像是屁股上生了瘡,顯然有些坐不住了。
姚杳低着頭,把地上一個一個的方寸青磚數了八百回,還沒等數清楚,她就坐不住了,可有事求人,總得耐着性子等,耐着性子跟冷臨江罵了一句:“官兒不大,架子倒挺大。
”
冷臨江疾步走到庭前,又皺着眉走回來,搖了搖頭,替韓長暮辯解了一句,可又覺得詞窮:“老韓雖說面冷,可,嗨,我也好多年沒見他了,許是,許是受了什麼磋磨吧,不應該啊,他這身份,誰敢磋磨他啊,嫌命長了麼。
”
話音猶在,韓長暮四平八穩的進了正堂,又四平八穩的端坐着:“冷少尹,姚參軍,不知此次來找某,是有何事。
”
冷臨江原本想笑一笑,以示親近,可見韓長暮這副模樣,他那笑還沒綻開,就凝固了,尴尬道:“這個,今日長安縣李家二公子來報,他的飛奴從玉門關飛回,帶了一封書信回來。
”
言罷,他将布條遞給韓長暮,繼續道:“某與姚參軍前來,是想借楊幼梓的手劄一用,比對一下字迹。
”
說完,姚杳和冷臨江皆觑着韓長暮的神情,誰料他連面皮兒都沒扯動一下:“多謝冷少尹和姚參軍來報某,這信某留下了,某會詳查此事的。
”
這副公事公辦的客氣,就像重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使不出,叫人挑不出錯,也發不出火。
呵,這暴脾氣,真不知他是不識字還是聽不懂人話。
姚杳忍了許久,終于忍不住了,拍案而起,正欲說話,卻見韓長暮一記眸光冷冷掃過來,她把話又咽了回去,隻艱難道:“這個,那,就有勞韓少使了,韓少使辛苦了。
”
韓長暮玩味的瞧着姚杳,見她英氣的臉上憋着敢怒不敢言的郁結,臉漲得微紅,不禁眼角一跳,依舊神情淡漠,一身官袍妥帖的連個衣褶子都沒有:“若無事,某就不遠送了。
”
姚杳哽的幾乎吐出一口老皿來,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油鹽不進,好賴不分的人,若非,若非他官兒大,她真想揪着他的衣領子,給他兩耳光,再問問他是聾還是瞎。
姚杳罵完韓長暮,又罵自己沒用,翻身上馬又見冷臨江,那股子無名火拱的她氣悶不已,同樣都是绯袍子,怎麼這個绯袍子就這麼中看不中用呢,她重重甩了下馬鞭,絕塵而去。
“阿杳,你幹什麼去啊。
”冷臨江打馬趕了上來。
“吃大戶去。
”
“誰是大戶。
”冷臨江摸了摸後腦勺。
姚杳目不斜視:“你啊。
”
“......”
韓長暮啜了口茶,仔細比對了布條上的字迹,雖然墨痕氤氲,字迹有些看不清,但筆法依稀尚存,确為楊幼梓親筆所書。
他輕輕靠着椅背,看來饷銀和布防圖失蹤一案,的确另有蹊跷。
别的不說,如此惹眼的辎重車隊,是如何避過戍軍的耳目,繞開了玉門關,走到莫賀延碛去的。
車隊為何要繞開玉門關,是人刻意為之還是迷了方向。
楊英華的案子可以暫且按下,往後拖一拖,可饷銀和布防圖失蹤一案,卻是不能耽誤的,他合上書卷,騎馬去了善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