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忠而識暗,不能擇有道之主,當代無以建其功。
”————————【嘉泰重修廟記】
漢初平三年四月二十二日。
連綿的陰雨過後,天氣愈發炎熱,流言雖然沒有腿,但卻跑得比風還快。
皇帝這兩日反常的舉動雖然被刻意遮瞞,但最終還是傳到了董卓耳中。
聽了田景的話,董卓眉頭微揚,大感驚異:“聽你這麼說,這還是我離開前所認識的皇帝麼?
倒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
”
坐在下首的太師府長史劉艾聞言回道:“這是好事,如今天下紛亂,正需要一個聰慧有為的明主,國家如此,再加上有太師的輔佐,天下何愁不定?
”
主簿田景接話道:“太師英睿明鑒,陛下是明主又如何,哪怕是庸碌之輩,太師亦能匡扶天下。
”
劉艾心裡不悅,反駁道:“田主簿何出此言,當年大将軍霍氏輔佐昭帝,主明臣賢,才得中興之世。
田主簿對國家言語輕視,實在不是人臣所為。
”
田景冷笑道:“昭帝垂拱十三年,可有一诏一策出自宮中?
所謂中興,無非是大将軍霍氏賢能剛正,昭帝不過坐享其成,何謂明也。
”
劉艾正欲反駁,卻被董卓适時打斷,他雙眼盯着劉艾,突然說起了别的事情:“老夫記得劉長史也是漢室宗親,不知出自哪一系?
”
董卓威權盛重,劉艾不敢繼續争辯,拱手答道:“勞太師挂記,艾祖上出自河間獻王。
”
劉艾是河内人,少有才名,舉孝廉,遷陝令。
靈帝駕崩,大将軍何進私招董卓進京,董卓路過陝縣,屯駐渑池,與劉艾有數面之緣。
後來董卓擅專,大肆提拔親近,微末之官,但凡與其相善,皆得升遷,劉艾也因此被收入太師幕中,得為長史。
主簿、長史都是太師董卓手下親信幕僚,論在董卓心中的地位,甚至比王允還要高。
但劉艾自矜漢室後裔,見董卓殘虐士人百姓,荼毒河南,劉艾那顆從陝縣帶來的要輔弼董卓匡扶天下的熱皿逐漸冷卻,漸漸有了挂冠離去之心。
所幸有人用大義勸住了他,這人便是王允,自此之後,劉艾便時常與王允私下交流,商議誅董大計。
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複,董卓眼中失望轉瞬即逝,但這難不倒他,很快,他又想到了新的說辭:“巧了,長沙定王與河間獻王,都是孝景皇帝的後人。
”
這句話就很有意思了。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光武皇帝的先祖就是長沙定王,董卓突然拿同出漢景帝一脈的河間獻王與長沙定王相提并論,用意已經很明顯了。
劉艾大為震驚,沒料到董卓如今位居人臣之極,竟還想着廢立?
自少帝被鸩死之後,今上便是孝靈皇帝唯一的子嗣,董卓還想立誰?
又有誰堪稱正統?
劉艾不敢回這個話,索性裝傻充愣;“自高祖建國,世祖中興以來,天下劉姓宗親不知凡幾,光武皇帝這樣的雄才更是世間少有,即使同出一脈,也不是誰都能比拟光武的。
”
董卓碰了個軟釘子,又瞥見一旁田景臉上揶揄之色一閃而過,臉上挂不住,又不忍呵斥。
他頓時沒了談興,起身擺袖,作勢欲走:“這天太熱了,老夫去後頭乘涼,二位都歇着去吧!
”
二人趕緊起身相送,然後分頭離開。
在太師府的一處偏室裡,主簿田景看着眼前蓬頭垢面的道人,忍住叫人把他扔出去的沖動,沉着聲音說道:“讓你做的事,你做得怎麼樣了?
”
那道人又老又瘦,如果脫下道家冠服,更像是一個鄉野老農,隻見他掏出一塊白布,上書一個“呂”字,對田景說道:“小人按照吩咐,背着這塊布在市集高歌,‘布乎布乎’,以及編排童謠‘千裡草,何青青’,教會長安孩童傳唱,連着三日都是如此。
但昨天京兆尹說是奉旨捉拿散播留言者,我不敢繼續逗留,這才躲了起來。
”
“你說你前些天在長安散布謠言,官府不應,唯有今天才有京兆尹搜捕你?
”
“是,聽說是太師的吩咐……”
“太師是什麼意思我比你更清楚,不需你多說。
”田景不滿的打斷道,他想借此誣陷王允,引發董卓猜忌,主要原因不是知道了王允等人的謀劃,而已個人與王允的私怨。
自己身居太師幕府,深得信任,董卓也有言讓他入尚書台,但主選舉的尚書郎趙戬為人正直,對董卓的任人唯親的安排堅決不從。
董卓被駁了面子,盛怒之下傳喚趙戬,要借機殺掉他,沒料到趙戬應對時,無論是言辭還是氣度都十分從容,再加上他是海内大儒、議郎趙歧的侄子,又曾被王允辟為司徒屬吏。
有這兩層關系在,董卓氣消後也沒有了殺害的念頭,隻是外放為平陵令作為懲罰,此事便當做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