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一代之烈士,袁氏之死臣。
”————————【三國志·卷六】
蔣奇知道自己不是張郃的對手,在得知城門變亂之後第一反應不是去攔截張郃,而是組織起自己麾下兵馬殺往城中試圖營救袁尚。
在他看來,荀谌與淳于瓊排擠審配的行為已然是今夜兵變的預演,而淳于瓊近日又住在袁尚府邸附近,為了确保袁尚安危,他才與淳于瓊所部兵馬打了個照面便下令砍殺。
前院裡的動亂吓怕了淳于瓊,他忙不疊穿甲佩劍,大聲疾呼着親将的姓名,他隻知道今夜是要張郃去平定審榮之亂,準備第二天夜裡據此以通敵的罪名株連審配一族、拷掠軍資。
誰知道戰端一起,張郃居然把兵鋒調轉過來對準自己,此時聽聞四處盡是喊殺聲,他心知抵抗無望,不願白白送死,很識時務的叫人出去投降:“快出去告訴張遼,我願降,我願帶他們捉袁尚!
”
這話正好讓沖殺進來的蔣奇聽到,他愈加認為淳于瓊早懷歹心,于是在庭下怒喝道:“袁公待他不薄,逆賊膽敢如此。
給我殺了他!
”
“喏!
”一衆親兵齊聲應道。
屋宇中喊殺聲立時不絕于耳,他加快腳步走出府邸,直往袁尚府中走去,迎面捉了幾名親信喝問道:“公子、沮監軍何在?
”
“公子點齊了兵馬,就在前面,沮監軍不知去向!
”親兵急道。
蔣奇心中感到奇怪,颍川士人似有不忠之舉是沮授多日前就暗示讓他留心的,今日亂起,以沮授之智不會做不出有效的應對,可為何遲遲不見他的後續手段呢?
難不成真要放棄邺城,北走趙國?
“一定是在郡獄,快去郡獄中尋!
”蔣奇腦中靈光一現,連忙叫道:“保護好沮監軍與審府君!
再搜荀谌蹤迹,就地格殺者賞萬錢!
”
“還找什麼找?
現在出城才是要緊!
”這時袁尚已帶着數百名部曲灰頭土臉的趕了過來,他看到蔣奇後心中稍安,又急着催促起行。
蔣奇到底顧忌着袁尚的安危,一時也顧不上去搶救沮授與審配,光顧着帶領兩三千殘部與袁尚且戰且退,直欲往北門而去。
随着身後喊殺聲越來越近,城頭上歸順反正之聲更是此起彼伏,袁尚深知大勢已去,不斷的催促着坐下快馬,恨不得自己下馬狂奔才好。
這時候身後有人追了過來,兩手捧着一顆首級,大喊道:“叛賊淳于瓊授首!
”
“沮監軍等人呢?
”蔣奇暫時在城門下停步,伸手接過那顆皿迹斑斑的頭顱。
“派去的人沒有回來,不知是否遇見變故。
”那親兵低聲說道:“荀谌府上起了大火,其人也難覓得到。
”
袁尚在城門外一邊恐懼的望向四周漆黑的夜色,一邊回頭怒催道:“還耽誤什麼?
快走!
”
“嘿!
”蔣奇好似明白了什麼,将淳于瓊的首級狠狠地往地上一擲,砰的一聲宛如瓜破。
接着他再不想其他,顧自帶着殘兵護送袁尚家小朝着沉沉夜色中逃去。
半地下的牢獄外,安靜的站着數十名身着勁裝的部曲,他們人人刀劍出鞘,鋒刃淌皿,不遠處還站着十數名蔣奇派來解救沮授、審配的隊伍。
牢獄深處,在原先關押荀谌的牢房中,審配正與沮授相對而坐。
高高的窗戶外間是被火光映得深藍的夜色,審配久坐後歎息一聲,道:“先是馮禮,再是淳于瓊,此時又是蔣奇。
若僅為一個邺城,你又何必如此!
”
“正南自诩智謀不凡,時至今日,安能看不破區區拙計?
”城中斷糧,沮授不知從何處搜羅出一壺酒,見審配不喝,便自斟自飲道。
“我有幾處不明。
”審配神色平淡,開口問道:“你想獨占反正之功,又置荀谌于何處?
”
“現在他應是在火中吧。
”沮授漫不經心的說道,上一刻還是他的盟友現在轉眼成了生死無忌的陌路人,他手把酒碗,碗裡渾濁的酒水晃蕩出波瀾:“正南不會覺得奇怪麼?
朝廷早已寄望于我,邺城歸附,有我一人足矣。
可朝廷偏又遣派荀友若來,若是特來為我掩護遮擋,又不至于是荀氏族人親來犯險。
可偏是荀友若來了,此即是說,荀友若在别人眼裡,是可活可不活。
”
沮授低頭看着酒碗底沉澱的渣滓,籲了口氣道:“荀友若生死皆在于我手,是生是死,就看我要站那一邊而已。
”
“你與朝廷的底細竟有如此深了麼?
”審配凝視着對方,沉聲道:“所以你是不選擇與颍川荀氏站在一處了?
這到底還是冀州人與颍川人之間的仇隙未解,仍要延續下去啊。
”
“你争我鬥了這麼多年,仇怨豈是一時能消解的?
今後強弱勢改,我是不肯依附颍川人的……不過,這畛域之别倒是小事。
”沮授糾正說道:“讓我下決心的,還是荀友若與我說的一番話,他暢言荊州、曹操等人歸附皆有颍川之力,足可見颍川勢大。
今後朝中若還有關東之稱,則必是以汝颍為首。
”
“這又如何?
當年南陽鄧氏、陰氏等族有襄贊大功,不亦是如此麼?
”審配奇怪的問道。
“确實如此,可當今天子,并不想做光武皇帝啊。
”沮授慢慢喝了一口酒,小心的濾着酒裡的渣滓:“你忘了當年在壺關,袁公對我等說的一番話了麼?
”
審配恍然記起,當初袁紹為了團結麾下文武,直言天子倒行逆施,抑豪強、親寒庶,治法嚴酷,不循經義。
雖有些誇大其詞,但這裡頭就隐約透露了當今皇帝的政治傾向。
聯系起沮授的選擇,審配不難明白,颍川人當下看似風光,其實早已履至淵上薄冰。
對方在破城的最後關頭借蔣奇之手殺掉淳于瓊等人,不僅獨占反正大功,更借此與颍川士人徹底撕裂,雙方既然成為仇敵,那麼敵人的敵人自然會适時伸出橄榄枝。
“這樣你就不用擔心勢力孤單、無人扶助了。
”審配佩服的歎了口氣,伸手拿起沮授早已為他倒好、卻沒有動過的酒碗:“冀州雖廣,但論名望、才智,無人能及你左右,你沮氏盛興不遠了。
”
沮授從袖子裡拿出一塊幹淨的絹布,輕輕擦拭着嘴唇,并偷偷用舌尖将酒水中的渣滓吐在絹布上:“真有你說的這般輕易,荀氏就不會有憂讒之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