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當弱于其君也,乃後臣事君順之;子當弱于其父母,乃子事父母緻孝也。
”————————【太平清領書·卷三十六】
正如馬日磾所料,袁氏的門生故吏在朝中的反對不僅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招緻了皇帝的不滿。
皇帝沒有直接針對他們,反而是下了道诏書,痛斥了近幾十年來‘舉茂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别居。
’的官場亂象。
為此特意命谒者仆射楊衆轉拜五官中郎将,領左中郎将劉範、右中郎将牛亶對所有的三署郎官進行嚴格的學識與道德審查。
前文已提到,三署郎官是官僚隊伍中的幹部儲備和人才梯隊,按規矩,他們隻需熬上兩年資曆,就可外放郡縣、内擢尚書,升職加官簡直不要太容易。
等到他們憑借關系和互相吹捧的‘清名’成為公卿,就能反過來提攜那些已經退居二線、曾提攜過他們的‘恩公’後人。
如此反複,一代一代,逐漸形成了一個以地域、皿緣、師承為紐帶的士族圈子。
這個圈子的裡面,最為著名的就是弘農楊氏與汝南袁氏這兩個東漢中後期實力最為強勁的頂尖豪門,跟随其後的就是扶風馬氏、龍亢桓氏等豪族。
這些豪族曾在宦官與外戚的壓力下,彼此聯姻、交流學問,共同組成了龐大的士人集團。
集團内部以黨人自居,互稱君子,推崇德行,點評時政。
在宦官專權的黑暗時期,他們就是朝野的一股‘清流’。
在沒了宦官與外戚這兩個共同的敵人以後,本就存在嫌隙的士人内部不可避免的出現了分裂,比如馬日磾與王允所代表的關西士人與關東士人之争、以楊琦為首的弘農楊氏與背後支持王允的汝南袁氏的鬥争、甚至還包括以趙謙等邊地出頭的士人為博一席之地而挑起的紛争。
也正是由于士人内部激發的矛盾,皇帝才得以遊刃有餘,從容利用各方勢力,好達成自己的政治目的。
如果當初王允懂得退讓,封賞公正,對各方勢力不偏不倚。
以馬日磾一開始對王允的好感,完全有機會統合士人集團,到那時就算皇帝手腕再了得也無計可施。
隻可惜性格決定成敗,而且當時的情況以及王允背後的支持者們也不容許他這麼做。
現在皇帝任用楊衆去排查、清除袁氏在朝中的殘餘勢力,就是要讓楊氏加大與袁氏的隔閡,促使士人的分裂。
若有人問,楊氏與袁氏有姻親之好,不肯相幫怎麼辦?
如果是以前外戚、宦官還在的時候,大敵當前,楊衆确實不會樂意做皇帝的刀子。
可現在二者皆已弱不成勢,已經到了摘取最終的勝利果實的時候,為了自家的百世榮華,哪裡還會顧忌往日的情面?
皇帝早就對袁氏表示過不滿,上行下效,無論是在朝廷還是在地方,打擊袁氏,已成了向皇帝靠攏的‘投名狀’。
楊氏也不例外。
在奉诏以後,楊衆稍作思量,便選擇毫不猶豫的執行下去,但是光祿勳楊彪卻及時攔住了他。
“做事要多思量。
”面對自家從弟,楊彪諄諄道:“這回清查,你應當高舉輕放,稍作姿态即可。
最多排除數名不堪的郎官,切莫将事情鬧大。
”
楊衆奇道:“這是何一說?
”
說完,楊衆便反應過來,對方可是光祿勳,名義上是五官、左、右中郎将以及三署郎的長官。
如果自己将清查範圍弄大,導緻大批人因此罷官,楊彪作為光祿勳會有失顔面。
“你大可放心。
”楊衆寬慰道:“你才任光祿勳多久?
此事與你毫不相幹,不會有人說你失職。
”
楊彪苦笑不已,道:“我可不是為此憂心,我且問你,一旦有郎官德不配位者,你該如何?
”
“陛下诏旨說的明白,無論是誰,一概罷官處置,這放在以往也是如此。
”楊衆理所當然的答道。
“那、”楊彪接着問道:“這些人學識不精、德行不足,又是誰舉薦他們為郎官的呢?
若是陛下有意追究,那舉薦之人是否也要一并懲處?
”
這話讓楊衆頓時冷汗直流,本以為隻是例行考察郎官、順帶打擊異己的小事,沒想到可能會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
如果皇帝有意追根究底,那麼不僅是這些不合格的郎官,連帶着那些舉薦者、甚至是他們背後的家族、彼此結成的圈子都要遭受毀滅性打擊。
皇帝兵權在手,威權無兩,旁人自然不敢、也不會直接去怪皇帝,要怪就隻會去怪這件事的執行者楊衆,甚至是他背後弘農楊氏都要為此躺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