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時将有離心,士無固志。
”————————【周書·寇洛李弼等傳論】
早在建安四年之前,張遼等人便針對邺城進行了多次攻城行動,法正奇思妙想,最開始由諸葛玄組織河内、魏郡民夫在邺城周遭深挖溝塹,長長的将邺城圈在裡面,以示阻絕。
溝塹一開始隻注重長度,挖得很淺,常人可以輕松越過。
城上馮禮、韓範等将看到這一幕,紛紛建議袁尚派兵出城,攻殺城外民夫,不但組織對方修塹,更能驅趕民夫沖亂敵陣。
但這個建議被魏郡太守審配斷然拒絕了,他說:“以張遼、法正之智,此必為誘敵之計,吾等不得為其所騙。
”
韓範遲疑着說道:“可是這溝塹——”
“彼等要費這個力氣挖溝,就讓他們挖好了,此溝既能攔住我軍,也照樣能攔住他們。
”審配面無表情的看着城下忙碌的人群,他在心頭估算着要組織這麼多民夫,一日至少要耗費數萬糧草,長此以往,對面軍中負擔得起麼?
韓範心裡覺得不妥,對方如此明目張膽的挖掘溝塹,一定是有所圖謀,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趁現在出手阻止才是上策。
可他反觀城上衆人,最有智謀的沮授沉默不言,最會設奇用兵的張郃也僅僅隻是皺眉不語,至于淳于瓊、蔣奇等人,一個是被對方打怕了,不敢出城應敵,一個是性子謹小慎微慣了,甯肯保守也不肯貿然進擊。
這些重量級的人物一個個保持沉默,反倒是韓範、蘇由他們人微言輕,提的建議不失中肯卻偏偏沒什麼分量。
這讓韓範感到很奇怪,覺得這樣詭異的沉默實在太反常了。
由于沒人反對審配的主張,袁尚遂将其視為默認,他自以為得計,道:“既如此,就讓他們挖去,等他們精力疲憊、糧草不濟之時,我軍在擇機進取,一舉破敵。
”
審配附和的說了幾句,便護送着袁尚走下城頭,經過沮授身旁時,他不經意的冷笑了一聲。
“這……”韓範似還要說什麼,卻被身旁的馮禮給拉住了。
諸葛玄組織民夫在城外提心吊膽的挖了半個月後,見城中仍舊無動于衷,不禁去詢問法正:“袁尚難道要坐視自陷死地麼?
怎的還未出城?
”
“好事。
”法正得意一笑,轉頭對張遼說道:“彼等這是畏戰了。
”
“這幾天夜裡月缺,正好可以在今夜起事。
”張遼淡淡說道,他們此次派人挖城外溝塹隻是表象,其實更多的民夫被分派到漳水邊負責築壩引渠。
這天夜裡,數萬民夫全部上陣,将漳水與邺城之間的溝塹在一夜之間挖深二丈,而後漳水決堤,滾滾白浪沿着溝塹直灌邺城。
邺城城牆浸濕,城中頓時變作泥淖,隻惜這個時候正值秋冬,水量不足以淹掉邺城。
法正見此雖然惋惜,但也不氣餒,仍建議張遼繼續圍城,消磨守軍銳氣。
就這樣從建安三年的寒冬到來年開春的這三四個月裡,邺城幾近糧絕,城中餓死者過半,審配不得不拿出自家存糧供給軍需,然而仍于事無補。
城中守軍都認為堅持不下去,想陳兵突圍,背上趙國、常山,突襲劉虞後方,與袁熙彙合。
可是審配固執不從,他此時已經知道荀谌費盡千辛萬苦穿回來的消息:袁紹、袁術、袁譚相繼大敗,袁氏大勢已去,繼續頑抗都是徒然掙紮,有識之士都要為自己像一條後路,可審配偏不這樣。
他自認袁紹對他有辟舉之恩,‘君臣義在’,故而執意要與邺城共存亡,就連袁尚自己想突圍出去都未曾動搖他的想法。
“審正南!
”冀州主簿李孚罕見的對他厲聲厲色說話:“你一味死守,不知進取,可是犯了兵家大忌!
去年張遼水灌邺城的教訓你忘了麼?
”
淳于瓊心裡其實早就想逃了,可誰叫他兵馬損失過半,審配在邺城威望甚巨、又自視甚高,瞧不起他一個颍川人,導緻他一直沒什麼說話的餘地,如今情況危急,他不得不站出來說句話了:
“局勢尚未糜爛至不可收拾的地步,今袁公退守渤海,幽州尚有二公子擁胡漢兵馬幾近三萬。
現下朝廷大軍皆舉首東望,無暇顧及邺城,隻要我等突圍而出,先破劉虞,或是繞道上谷,與烏桓等部接應,足以擾亂冀州,解袁公之圍。
局勢尚有翻覆之機,如此,困守孤城何益?
”
審配眯了眯眼睛,忽然看向沮授,問道:“公與可有良策教我?
”
沮授輕咳一聲,慢吞吞答道:“其實突圍北上,不失為一條出路。
河北諸路兵馬中,唯有劉虞兵馬最是微弱,若是輕兵背上,趁勢而襲,必能破朝廷一旅,振我氣勢。
”他看到淳于瓊雀躍的神情,苦笑着搖搖頭,又轉而說道:“隻是城外溝塹縱橫,張遼麾下騎兵神速,突圍必會損失慘重,袁使君為一軍主帥,此際更不能以身犯險。
”
淳于瓊不由大感失望,審配的臉色卻是凝重了幾分。
袁尚也是膽怯無謀的,聽沮授、審配都不支持自己帶兵突圍的計策,他也不再做此想,不僅如此,既然自己輕易不能突圍,為了加強自己身邊的防守力量,自己就更不能分散任何兵力了。
于是突圍的讨論就此結束,全軍上下斷了突圍的希望,是選擇繼續堅守待斃還是另謀生路,成為擺在當下所有人面前的一個選擇。
夜裡,沮授打扮成仆人的裝束低調的潛入囚禁荀谌的地方,荀谌似乎毫不意外對方的到來。
恰恰相反,他冒着風險進入邺城的理由正是需要與沮授接觸,這些天他一直按捺着性子,此時果然先等來了沮授。
荀谌雖說是袁紹戰敗後潛逃而來,但審配并不信他這個拙劣的理由,一是因為颍川荀氏已坐實了朝廷那一邊,荀谌的立場并不可信;二是純粹的畛域之别,審配對任何非冀州士人都抱有一定的敵意。
是故在審訊出足夠的信息後,荀谌緊接着就被打入牢獄,随時等着被殺。
沒有一個人為荀谌聲援,似乎他一進來就是自尋死路,直到他等到了沮授。
“友若應是知道我會來尋你吧?
”在昏暗的燭火裡,沮授幽幽說道:“以你的急才,到邺城來必有自保之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