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江南比北方少了幾分肅殺,更多了一點溫潤,河水沒有結冰,依然在緩緩地流淌着,也不是茫茫的冰雪世界,一個月前下了一場雪,已經融盡,隻有在背陰處還有一堆堆凝成了冰渣的污雪,河邊的楊柳光秃秃地垂挂着,但枝條已經出現了青綠之色,拂柳的風也不是那麼寒冷了,已經帶着一絲清新的、春天的氣息。
今天已是慶平元年的最後一天,明年就是新年了,盡管江南戰火未平,但江南的民衆還是按耐不住對新年的渴望,家家戶戶殺雞宰羊,清掃房屋,懸挂桃符,用一種極大的熱情來迎接新年的到來。
經過了四天的行軍,李易率領的六萬江南大軍已經抵達了杭州最南面的紫溪縣以東,而嶺南軍行軍緩慢,現在還在洪州的新昌縣,兩軍相距約三百餘裡,李易得到情報,嶺南軍之所以行軍緩慢是因為士兵不适應這邊寒冷的氣候,很多人都病倒了。
這個消息令李易更加激動,他恨不得插上翅膀,一步飛到洪州,去痛擊連行軍都難以維持的嶺南軍,他仿佛看見了自己披滿光環的形象,揮師出擊,皿流百裡,他李易成為了威震大唐的名将,對名将光環的渴望已經讓李易到了幾近瘋狂的程度,他下令士兵晝夜不停行軍,他的六萬大軍隻有戰馬五千匹,其餘都是步兵,盡管如此,還是一天一夜行軍一百八十裡,連戰馬都累得幾乎倒閉,何況士兵。
為此,李成式苦勸李易多次,在苦勸無效後,他們之間的矛盾終于爆發,午飯時,李成式帶劍闖進了李易的營帳。
“小王爺!
我最後警告你。
”
李成式用劍指着李易”眼睛裡噴射着怒火,他一字一句道:“你再敢這樣亡命行軍,不顧士兵死活,我将立刻帶兵北上”你自己一個人去和嶺南軍作戰吧!
”
李易似乎什麼都沒有聽見,依然在慢慢悠悠地吃了他的午飯,他的午飯是十二個菜,一壺酒,因為今晚是除夕的緣故,所以中午就随便吃一點。
他将杯中酒一飲而盡,軍隊作戰時不準喝酒”他也知道,但不想遵守,安西軍不也規定士兵冬天時必須帶酒嗎?
“李将軍,你是酒喝多了嗎?
敢用劍指着我。
”李易冷冷道。
“我沒有喝酒,更沒有頭昏”是你利令智昏,不管士兵死活,不管後勤糧草,小王爺,你年輕,不懂兵法,這沒有關系”但你一定要聽我的勸告,你的所作所為都是兵家大忌,你太小看了李慶安,你在一步步走進他的陷阱。
”
李易一陣仰天大笑,他笑聲一收,冷冷道:“好一個不懂兵法,好一個兵家大忌,兵在哪裡?
兵在洪州新昌縣,他們已經無力東進了,不進則退,如果我們再不抓住戰機追上去”他們就會撤回嶺南,你這叫贻誤戰機,你懂嗎?
你口口聲聲說”我不體恤士兵,但慈不掌兵的道理你難道不懂嗎?
你懂的,隻是你不高興我做你的上司,所以你才找借口發難,現在你以劍指我,以下犯上,李将軍,很抱歉,我非殺你不可!
”
說到這,季易狠狠将酒杯向地上一摔,厲喝道:“來人,将他綁了!
”
兩邊數十名親兵一擁而上,李成式也是有備而來,他将劍左右一指,大喝一聲,“你們誰敢動我!
”
李易的親兵都停住了,這時帳外也湧入數十名李成式的親兵,保護着李成式一步步向後退,很快便撤出帳外。
雖然李易搭起一間帳篷,但并沒有紮營,士兵們都是在路邊席地而坐,簡單地吃幹糧喝水,李易隻給了半個時辰,盡管時間短暫,但很多士兵還是嘴裡含着炒面沉沉睡去,連日的晝夜行軍使士兵們都疲憊到了極點。
李成式沖出了營帳,他心中又是憤怒又是沮喪,他總覺得這次嶺南軍北上很是蹊跷,如果真是嶺南軍,完全可以坐海船北上,在杭州灣登陸,而不用這麼長途跋涉,耗費體力和糧食,而且一路上路途艱難,後勤未必跟得上,他總懷疑這不是嶺南軍,而是李慶安的安西軍假扮,但想想又不大可能,安西軍沒必要兜個大圈子到洪州去。
憤怒稍平,但他心中的疑惑更加強烈了,這時一名親兵勸道:“副帥,以你的威望,不如把軍隊全部帶走,讓這個小王八蛋一個人去洪州。
”
李成式搖了搖頭,“他可以不仁,我卻不能不義,他好歹是吳王世子,算了,我已仁至義盡,自己離開就走了。
”
他狠狠抽一鞭戰馬,向北方而去。
李成式在營帳中鬧了一場,李易已經沒有心思吃飯,他手中提着劍,惡狠狠地盯着遠處,他的一隊親兵已經去抓捕李成式了。
片刻,一名親兵奔回來向李易禀報,“禀報主帥,季成式帶着一百多名心腹向北去了。
”
“跑了!
太便宜他了。
”
李易恨得一劍砍進了栓馬樁,不過他心念一轉,這樣也好,現在軍隊就完全由他控制了。
不過李成式的兵谏還是讓他略略冷靜了下來,今天就是大年三十,可以給士兵們休息一夜,明天再給他賣命,他當即下令道:“全軍即刻出發,再行三十裡,在紫溪縣駐營。
”
軍令如山,六萬大軍再一次疲憊地出發了,浩浩蕩蕩,向三十裡外的紫溪縣進發。
就在李易六萬大軍準備在紫溪縣過除夕之時,他們卻不知道,李慶安的大網已經在悄悄地收攏了,就在前一天夜裡,一支由三百艘五千石大海船組成的龐大船隊駛入了杭州灣,在錢塘縣靠岸了,船上滿載着從鹽港上船的三萬安西軍騎兵精銳,三萬北唐騎兵無聲無息地上岸,嚴密封鎖了消息,連錢塘縣的地方官都不知道一支大軍在他們管轄區内出現。
率領這支騎兵大軍的,正是大将李抱真和副将趙崇節,這就是趙崇節的計策”讓嶺南軍北上,誘引江南軍的主力南下迎戰,他們再出奇兵,從杭州灣登陸”切斷江南軍的歸途。
這就有點像後世朝鮮戰争中美軍在仁川登陸,切斷鼻鮮軍的後路一樣,是一個極為高明的策略。
三萬騎兵每人隻帶三天的口糧和草料,一路輕裝前行,下午時分,江南軍到了紫溪縣東,而北唐騎兵卻占領了于潛縣”在這裡,北唐軍截獲了李易的後勤*重,一支由千餘輛平闆打車組成了糧食及*重隊。
截住了後勤辘重隊,也就意味着他們的策略已經成功的八成,剩下的就是如何全殲李易的六萬大軍了。
李抱真在和趙崇節商量着進軍路線從于潛縣到紫溪縣相距不過五十裡,騎兵最多一個多時辰便可以殺到,但主帥李慶安給他們的五個字是,謀定而後動”也就是說,他們必須要有充分的情報支持,這也是安西軍的一貫風格,十支斥候隊在他們上岸之後便撤放出去了李抱真和趙崇節一緻決定,先等斥候的情報,再商議具體的行動方案。
這時遠方駐營處隐隐傳來了輕微的騷動,李抱真便起身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片刻,一名士兵奔回禀報道:“蘇渝将軍抓住了一隊百人敵軍,主将似乎是個很大的官。
”,李抱真詫異立刻令道:“把抓住的敵将帶上來。
”,蘇渝便是趙崇節在漢中之戰中比箭收服的那名漢中軍大将,他一直跟随着趙崇節,也跟随李慶安參與了這次江南收複戰,現在是一名郎将,他擅長于斥候巡哨便被李抱真任命為巡哨首領,率一千騎兵在外圍巡哨,就在半個時辰前蘇渝的一名手下發現了一隊百餘人的江南軍騎兵從南方奔來,蘇渝便設了一個埋伏伏擊了這支騎兵,活捉騎兵首領,審問了才知道,抓住的這人竟然是江南軍副帥李成式。
蘇渝大喜,急忙将李成式解到了李抱真的面前,李成式雙手被捆綁在身後,他挺身昂頭,立而不跪,但他心中卻冷如死灰,他看到了三萬北唐騎兵,這豐明白了李慶安之謀,嶺南軍北侵根本就是一個圈套,就是為了引李易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南下,再截斷他的退路,将六萬大軍全殲,他不由暗暗歎息,江南軍此番休矣!
李抱真看了他半晌,他知道這個李成式最早原是大唐水師都督,後來又被任命為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是一名文官出身的領軍大将,尤其擅長訓練水軍,江南水軍就是他一手訓練出來的,此人也是李慶安重點關注的對象,沒想到竟然在這裡被活捉了。
李抱真一擺手命人把他身上的繩子解了,抱拳拱手笑道:“原來你就是李長史,久仰了。
”
李成式默默活動了一下手腕,沒有吭聲,李抱真并不以為意,又笑道:“我們突然出現在此處,李長史沒有想到吧!
”,李成式搖了搖頭,道:“我以為嶺南軍是你們假扮,沒想到你們竟然在杭州灣登陸,确實讓人意外,果然很高明,隻是你們的大船從哪裡來?
”
李抱真向旁邊的郎将田建明一招手,田建明上前施禮道:“李将軍,何事?
”
“沒什麼,我把你介紹給這位前大唐水師都督認識一下。
”,李抱真指着田建明對李成式道:“這位田将軍半年前還是信德駐軍,四個月前,田将軍從信德南部的安西軍港出發,率領三百艘大海船運送兩百萬石糧食,一路航行萬裡,一個多月前抵達了廣州,随即又率船隊北上,最後抵達鹽港,我們三萬軍隊就是在鹽港上船南下,在杭州灣登陸,就等你們的軍隊南下迎戰嶺南軍,我們再出擊,前因後果,李長史明白了吧!
”,李成式動容,他曾是大唐水師都督,但大唐水師在唐初白水河之戰擊敗了〖日〗本水師後,便再也沒有大建樹了,更不用說遠航去波斯信德,他心中對田建明充滿了尊重,竟抱拳給他行了一禮,徐徐道:“田将軍是我所敬佩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