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六章江南初平
戰争的殘酷不僅在于它對一個個鮮活生命的屠戮,而且還在于它的果斷、迅猛,一發難以停止,一旦發動則不留餘地,戰勝者一定會将敗者掠奪精光方才善罷甘休。
李慶安策劃了近半年,等待了一個多月的江南戰役,當它突然發動時,它便以一種毫不留情、毫不回頭的姿态猛烈展開了。
除夕之夜,三萬北唐騎兵在紫溪縣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包圍了六萬軍,并不傷一兵一卒将其全部俘虜,随即,北唐軍兵分兩路,李抱真和趙崇節各率一萬騎兵,如兩把犀利的尖刀,以摧枯拉朽之勢直撲潤州江南大營。
李璘絢麗的江南夢俨如一個巨大的空心樓房,在北唐軍外科手術般的打擊中轟然坍塌了,僅僅兩天時間,兩支北唐騎兵勁旅席卷江南大地,各地江南駐軍紛紛嘩變,扯掉李璘的朱雀旗,樹立了北唐軍的黑底黃龍軍旗。
江南的各州各縣也驅趕李璘派駐在各州縣的觀察使,李璘在各地倉庫被地方官府沒收,他位于蘇州的吳王府被激憤的民衆一把大火燒毀,在蘇州城北的五十萬石軍糧倉被數萬民衆一搶而空。
剛開始,求救的急報如雪片般飛向潤州江南大營,但兩天後,再也沒有任何求救信,對于李璘而言,潤州以南就俨如死一般的寂靜,他的所有勢力都分崩離析了。
兩支唐軍騎兵已經進入了潤州地界,趙崇節部在江甯縣東截住了準備上船逃跑的駐軍,江南軍倉促應戰,一萬鐵騎僅三個沖擊,便擊潰了大将朱濤率領的兩萬江南軍,殺敵三千,俘虜一萬五千餘人,大将朱濤被趙崇節一箭射殺。
清晨,兩支唐軍騎兵勁旅在潤州丹徒縣以南四十裡處彙合了,他們的下一個目标,便是潤州丹徒縣的最後兩萬軍隊,吳王李璘就在軍營之中。
病來如抽絲,病去如山倒。
金絲羊毛大帳内一片狼藉,各種文書堆積如山,土地的契約,地方的戶籍,打包整理好的,散亂堆放着不知該放何處的,淩亂得腳都插不進去。
吳王李璘怔怔地坐在一隻木箱上,就像一個還沒有睡醒的人,目光茫然不知所從,但他的夢已經碎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十天前還在江北找不到船渡江的北唐大軍,竟一夜之間殺到了他的眼皮子下面,一個多月來引弓待發的李慶安,竟突然一箭射到了他的面門,六萬南征大軍下落不明,兒子生死不知,而他自己也到了生死邊緣。
撤軍是不容置疑了,他想和李慶安一搏的勇氣也早已煙消雲散,隻是他還有點茫然,他還想再回味一下江南,可是他還有這個機會嗎?
“殿下,快走吧!
再不走敵軍就殺來了。
”
一直勸他留在江南和李慶安一搏的三個幕僚,此時比誰都态度堅決,趕快逃,再不逃就沒有機會了。
李璘歎了口氣,他擡頭看了看四周,沒有看見李白的影子。
“李太白呢?
”
“殿下忘了嗎?
他去常州催糧了。
”
“哦!
”
李璘覺得自己什麼事情都忘了,一夜之間,他就想老了十歲,他忽然有點傷感,李白是回不來了。
“殿下!
快走吧!
敵人騎兵已經殺到二十裡外了。
”
這一次是他得的侍衛在催促他了,“再不走真的就來不及了。
”
江南大營離長江邊還有十裡,再不走,确實是來不及了,李璘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站起身看了一眼滿營帳的木箱,搖搖頭道:“東西都不要了,命所有人上船吧!
”
時間緊迫得連出營的時間都沒有了,一輛馬車從營門口快速駛來,停在了大帳前,李璘最後看了一眼大營,一咬牙,低頭鑽進了馬車。
馬車起步,速度越來越快,向十裡外長江邊馳去。
在長江中央,二十幾艘戰船一字排開,這是北唐軍從鹽港繳獲的戰船,一共二十五艘,都是三五百石的中型戰船,它們停泊在江心,遠遠地可以看見江南岸的動靜,長江南岸,數百艘戰船開始起錨了,大帆張起,千帆如雲,桅杆如林,這裡南岸江南軍準備撤離的信号了。
在最大一艘戰船的船頭,李慶安手摁劍柄平靜地望着數裡外的敵軍戰艦群,雖然他離對方還很遠,但他卻已經能感受到對方的倉促和膽怯,對方已經在逃跑了,今天是慶平二年的正月初四,他終于收複了江南,他仿佛看見了一望無垠的稻田,看見了一條條小河在這片肥美豐腴的土地上縱橫交錯,這裡從中唐以後便是中國最富饒的地區。
盡管大唐在安史之亂中遭受重創,它的政治幾近破産,但它還是風雨飄搖中殘存了近兩百年,就是因為江南給它帶來了源源不斷的物資和糧食,如今,這片富饒的土地已經歸屬于他,但他的皿液并沒有激流澎湃,很奇怪,他的皿液平穩而舒适,隻感到一陣陣喜悅,就仿佛這一天很早就已經到來,他的腦海裡隻閃動着一句話:得江南者坐穩天下。
這時,對岸隐隐傳來了低沉的号角聲,這是令每一個安西士兵都無比熟悉的号角聲,八年前,李慶安在無數的号角聲中選中它,它低沉,回蕩,就一個帶着沙聲的男低音,當它吹響時,有一種震撼心靈的共鳴。
很快,戰船上也響起了同樣低沉的号角聲,在大江上回蕩,和對岸的号角聲呼應,隻聽對岸的号角聲越來越近,一群安西騎兵在對岸一角威風凜凜地湧現了,緊接着,在長達數裡的江岸上越來越多的騎兵出現了,他們呐喊着,向尚未來得及上船的江南軍猛撲而去。
江岸上一片混亂,還有數千士兵沒有來得及上船,北唐騎兵便殺到了,岸上已經亂作一團,有士兵抵抗,更多的人是吓得魂不附體,跪地投降。
大船也不再排列隊伍,開始調頭向大江中駛去,就在李慶安戰船的一裡之外,近四百艘戰船緩緩離開了碼頭,風帆鼓起,借着剛剛才出現的東風,沿着大江向西開去,這時一艘最大的戰船和李慶安的座船相錯而過,兩艘戰船隻相距兩百步。
李璘站在船頭,他緊緊地盯着李慶安的座船,忽然,他看見了李慶安,眼中萬分驚訝,他萬萬沒有想到,奪取他根基的仇敵竟然就在他眼前,隻相距兩百步,他的眼中仿佛噴射出了怒火,恨不得一口将李慶安吞掉,他身旁侍衛官也看見了李慶安,頓時大叫道:“王爺,這是機會,用船把他撞沉了!
”
“機會?
”
李璘有些茫然,他什麼時候有過機會?
他似乎看見了李慶安冷冷的笑容,心中忽然害怕起來,連聲喊道:“快!
快離開這裡。
”
李慶安負手站在船頭,他根本不懼李璘大船會向他撞來,他已經看透了李璘骨子裡的怯弱。
他也不下令放箭,隻淡淡地看着李璘的大船駛遠,駛離了江南。
“大将軍,就這麼放他們走了嗎?
”
賀婁餘潤一臉不服氣地望着遠處已變成一個個小黑點的戰船,難道真的就任這些戰船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逃走嗎?
李慶安輕輕搖了搖頭,笑道:“你不用擔心,在他們前方自有一支水軍會将他們攔截住。
”
說完,他擺了擺手令道:“可以前往對岸了。
”
二十五艘戰船拔起鐵錨,向長江南岸緩緩駛去。
..........
五天後,正月初九,在常州晉陵縣,也就是今天的常州,來自江南地區的揚、楚、宣、潤、常、蘇、湖、杭、越、明等十州四十餘個縣的二百多名州縣官員濟濟一堂,參加李慶安舉辦的江南迎新年會。
每一個人都對這次會議充滿了期待,這關系到朝廷對江南的定位,關系江南今後數十年的發展方向。
所有人都相信,李慶安的心中已經為江南的發展畫上了一幅未來之圖。
會議在常州國子學的講學堂内舉行,講學堂是一座大殿,是常州最宏偉的建築,可以容納三千名生徒在此聽學,此時大殿内坐滿了黑壓壓的人,不僅僅是二百餘名官員來參與,還有近五百餘名來自各州的豪門商賈以及士紳大戶的代表也列席了這次迎新年會。
這并不是一場宴會,有點類似于後世的茶話會,每兩人一桌,桌上擺着瓜果茶水,以及一些點心糖食,按照官品高低,太守們坐在第一排,如杭州太守韓滉、宣州太守第五琦、蘇州太守李希言、常州太守韋黃裳、揚州太守季廣琛等等,其後是長史司馬,再後是縣令縣丞,再向後面便是有爵位或者勳官的地方紳士名流了。
李慶安還沒有來,會場内氣氛熱烈,衆人竊竊私語,喧雜聲一片。
杭州太守韓滉和江淮轉運使崔甯坐在一桌,崔甯雖然剛來揚州就任沒多久,但他在長安見過幾次韓滉,彼此還算比較熟悉。
韓滉年約四十餘歲,進士出身,步入官途近二十年,從主簿一步步做到了太守,他已經做了七八年太守,曆任幾州,官譽卓著,按照正常的晉升,下一步他要麼進京高升,要麼為地方觀察使,可以說,韓滉是江南地區的官員領袖,另外,他也是丹青高手,是曆史上著名的畫家,以畫牛而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