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曆八年,五月初一,春光漸褪,夏花錦繡。
朝陽被院子裡的那棵老榕樹茂密的葉子切成了一片一片,輕飄飄落在了地上,也有那麼幾片透過窗棂灑在了傅小官的臉上。
那是一張白皙清秀略帶稚嫩的臉,隻是那雙眼睛看着窗外瘋開的野花,凝眉間視線仿佛有幾分重量,便見某一簇野花微微的彎了彎腰。
這是重生了——傅小官醒來兩天,整合了這個身體原本的記憶,哪怕他覺得無比的荒謬,但活生生的現實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的。
“也好……!
”
“一切都已過去,也算是……解脫了!
”
他微微展開了笑顔,嘴角翹起,眼裡如刀般鋒銳的光芒斂去,便平靜的如一泓秋水,那般的深邃,哪是一個十六歲地主家的傻兒子會有的神蘊。
這也是春秀覺得奇怪的地方。
春秀覺得少爺醒來就像變了一個人,當時少爺睜開眼的那一瞬間,春秀被那眼神生生的迫退三步,小心髒砰砰的直欲跳出。
那一刻,她感覺如墜冰窖。
那一刻,她甚至連呼吸都已停止。
如刀般的眼神向她劈來,落在了她的脖子上,然後消失不見。
她愕然的張開嘴,再看向躺在床上的傅小官時,那雙眼睛已徐徐閉上,似乎……剛才那一切并未曾發生,隻是自己擔心少爺太過緊張了?
春秀端着一盆水從廊間走來,這兩天少爺恢複了少許,那雙眼睛再沒有給她如刀般的感覺,隻是經此一事,少爺似乎成熟了很多,令她微微感到有些陌生。
這不是她關心的事,隻要少爺安好……那便一切都好。
……
水盆放在架子上,傅小官走了過來,伸手就從架子上取下了毛巾。
春秀愣了一下,小嘴兒微翕,“少爺……奴婢……”
“我自己來,謝謝!
”
傅小官随意的說着,将毛巾放在盆裡,便看見春秀那張小嘴兒張得愈發的大了。
他笑了笑,擰着毛巾洗了洗臉。
春秀的一雙小手緊緊的拽着衣裙,她緊張的問道:“少爺,是不是奴婢哪裡做得不好?
”
“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我還不是很習慣。
”
春秀沒有聽懂,少爺這一番簡單的舉動讓她很不習慣,尤其是謝謝二字,令她陡然極有壓力。
服侍了少爺足足十年,少爺的起居全是她一手操辦,稍有不順雖然不至于打罵,但給的臉色卻少不了,今兒個少爺居然說出了謝謝,他是怎麼了?
作為臨江城首屈一指的大地主家的獨苗少爺,傅小官這個名字很是響亮。
當然不是因為文采或者武功,而是傅少爺一擲千金的豪放,還有聲色犬馬的荒唐。
十二歲酗酒,十三歲上青樓,十四歲揚言要娶怡紅樓的花魁樊朵兒,十六歲——就是兩個月前,他帶着一幫狐朋狗友在臨江樓小聚,卻沒有料到大禍臨頭。
在臨江城橫着走的傅小官遇見了據說從京城來的戶部尚書之女董書蘭——當然,事發當時傅小官并不知道她是董書蘭。
她穿着一襲白衣,圍着一面紗巾,靜靜的坐在臨江樓的臨窗位置,面前煮着一壺茶,擺着兩個杯,似乎在等人。
傅小官喝得正酣,忽有尿意,于是他起身走出了包間,一轉頭,就這樣看見了董書蘭。
這就要怪那一縷從窗外拂來的春風了。
傅小官當時并沒在意,就在他的視線從董書蘭的身上收回時候,那一縷春風正好,掀開了董書蘭的面紗。
傅小官的視線落在了那張臉上,他頓時忘記了尿意。
那一刻他的心跳加速,那一刻他忘記了怡紅樓的樊朵兒,那一刻……他走了過去。
“小娘子,我要娶你為妻!
”
董書蘭吓了一跳,她見過的公子哥兒多了去了,這麼直接的卻是第一個。
她當然并沒有因此對傅小官多看一眼,她倒了一杯茶,吹了吹,淺咀了一口,然後起身,正要離開,傅小官卻好死不活的攔住了她,甚至伸出了一隻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臂。
“砰……!
”
“啊……!
”
“嘭……!
”
三聲。
董書蘭沒有看向窗外,她淡淡的對身旁的侍衛說道:“查一查,如有惡事交官府辦理,如無惡事……如此孟浪,教訓一番,别弄出人命,掃興……另約秦老吧,改在臨江書院。
”
……
臨江一霸傅小官被人從臨江樓的二樓給丢了下去,傅小官的爹傅大官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時間就知道他這獨苗兒子這一腳踢在了鐵闆上。
作為臨江首富,傅大官的結交當然廣闊,但這次,臨江知府劉之棟卻沒有見他,随後,他通過劉之棟的幕僚柳三爺知道了對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