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署屋内,鄭璞作别辭去。
馬谡目視他的背影,從門扉消失後,便将欲言又止神情,流于表面。
亦讓諸葛亮見了,不由莞爾,出言打趣道,“素有鋒芒的馬幼常,竟有躊躇難言之時邪?
”
“丞相當前,谡安敢妄動邪?
”
馬谡亦笑逐顔開,作谑回了句。
罷了,又略作思緒,才昂首拱手作禮,發問道,“丞相,谡頗為不解。
先前丞相有言,謂此子行事頗剛,待以曆任瑣碎雜務磨去鋒芒後,再拔入軍中效力,擢為股肱,以期他日成為國之幹城。
然,今丞相又為何提前授他軍職邪?
”
“唉.........”
聞言,諸葛亮斂去笑顔,怅然長歎,徐徐而言,“乃時不我待矣。
”
馬谡微訝,旋即默然。
他是一時執迷了。
方才鄭璞提及可暗通孟達、建立騎兵圖北伐計,亦是時不我待的籌謀。
彼曹魏竊居神器,不過短短數載,竟可連年發兵伐吳,可見人心思漢者,已為數不多矣!
若再多等數年,四百年大漢積威尚存多少?
屆時北伐中原,尚有多少心存漢室者,箪食壺漿以迎王師邪?
唉.........
微不可聞的,馬谡亦歎了口氣,面有慚色,“慚愧,乃是谡智遲了。
”
對此,已出相府的鄭璞,卻是不知的。
他此刻心情頗為雀躍,連歸途這熙熙攘攘街衢闾閻的吵雜之音,都覺得變悅耳了。
丞相諸葛亮,終打算授于他軍職了。
雖未明言,将授何職戍何方,但亦是很好的開始。
軍中行伍,最重履曆。
那些登鋒履刃沙場搏命的士卒,可不認什麼門楣抑或世家名聲。
須同宿同食獲得他們的信任,再以戰場功勳獲得敬愛,步步積累出威名來。
他心有為大漢征伐之志,早一日進入軍營曆練,日後便能早一日掌兵出征。
得償所願,豈不美哉!
而在城東走馬河畔,作富家士子打扮的天子劉禅,卻是怅然而歸。
他乃是借着為張苞踐行為由,好不容易出宮一次的。
且,此次外出,張苞與龐宏等人設宴,還有為他邀那鄭家子來見見的意圖。
原本,鄭家子已來于路上了。
卻不想,臨時被丞相給招去,商議事務,讓他空歡喜一場。
貴為天子,本予取予求。
但唯獨于丞相前,他不敢放肆。
不僅先帝臨殂前曾诏敕曰“汝與丞相從事,事之如父”,更因他知道,今日大漢若無丞相,不得安矣。
唉,罷了。
下次出宮,卻不知是何日。
且,文容及巨師等親昵之人,皆要遠赴他方,日後宮中更加無趣了。
“定國,日後這宮中,僅你我枯守乏趣了。
”
歸宮途上,于車架上的天子劉禅,側頭對旁邊徒步随行于側的關興,歎息出聲。
“陛下,為......”
甫一聽聞,剛想出口谏言的關興,側頭看到天子劉禅臉上的怅然,不由将後面的話語咽了歸去。
他年少便入宮禁任職,自然知道宮中的乏趣。
且他日暮便歸,休沐之期亦沒有缺少過,而眼前這位天子,想出來一趟,都猶如登天。
略作思緒後,關興便婉言勸道,“陛下,那鄭家子尚在京都,今日不見,未必他日便見不着了。
”語罷,又覺得方才寬解之言,太過于敷衍。
便又緊着加了句,“陛下,既那鄭家子此前在桑園授學,不如遣傅佥拜入他門下。
日後無需陛下出宮,以詢問傅佥學業為由,便可将之招來宮内坐談矣。
”
傅佥,乃荊州義陽人,忠烈傅肜之子。
當年先主劉備東征,傅肜随征任别督,夷陵敗北,他為先主斷後拒敵,勢孤力薄時猶怒罵東吳,不屈戰死。
是時,其子傅佥不過垂髫,先主憐之,乃養于府上。
天子劉禅聽罷,喜上眉梢,連連颔首,“定國此言大善!
我本想,以欲習那鄭家子書法,請相父将之調職來宮中,卻不想定國之思,更加妥當!
”
“乃是陛下尚未思及而已。
臣若不言,陛下稍作思緒,定能思及。
”
謙虛了聲,關興微作躊躇,又問道,“臣頗為不解,為何陛下如此垂青此鄭家子邪?
”
“無他,乃山野之趣耳。
”
語氣淡淡,天子劉禅言罷,便阖目養神。
關興見狀,心有所悟,亦不敢再出言擾。
山野之趣,市井之樂,乃是天子無法接觸到的。
.......................
翌日,晨曦破曉。
鄭璞精神抖擻,步履微作急迫。
方至相府門,便被值守甲士,告知了一聲,“鄭書佐,胡主薄有言讓我轉告,言他已自行出巡農桑之事,書佐可歸門下督署。
”
咦?
看來是丞相近日便授職于我了!
心中了然,鄭璞稱謝後,便往門下督署尋來。
沿路含笑給早就熟稔的甲士打招呼,待尋到句扶軍帳時,卻見他早就于帳外駐足而候,臉色且喜且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