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文字寫在祈禱用的小台子下面,皿迹已經被擦去,然而發着熒光的印痕卻清清楚楚地呈現在戴安娜眼中,她看到那線條抖動扭曲,每一筆都仿佛滲透出了書寫者全部的力氣,仿佛能透過它們看到馬爾姆·杜尼特在将其寫下時無比強烈的情緒——
近于瘋狂。
戴安娜從那些瘋狂的字迹上收回了視線,随後再次搜索了整個房間,這一次,她再沒有更多發現了——那些負責善後的神官還是很盡職盡責的。
這位黑發女仆長眨了眨眼,轉過身去,準備離開現場。
然而就在她轉身的一瞬間,一股強烈的魔力波動卻突然在房間中凝聚起來——不,是降臨般地憑空出現在這房間中!
戴安娜瞬間轉身,下一秒她便察覺到有無形的魔力之風卷過整個祈禱室,絲絲縷縷的黑紅色氣息從空氣中浮現,如旋渦般在小祈禱台周圍彙聚、成型,就如曾經在這裡潑灑出去的鮮皿倒流回到了某個早已不存在的軀體之中,那光芒暗淡的小燈台突然熊熊燃燒起來,在陡然變亮的光輝中,一個高大的、半透明的、仿佛煙霧和光影混合而成的身影凝聚成型,漂浮在半空!
“亵渎之異端!
”那個虛幻而扭曲的身影死死盯着站在祈禱室内的戴安娜發出憤怒的吼叫,而那煙霧萦繞的面容則隐隐呈現出馬爾姆·杜尼特的模樣,伴随着這一聲吼叫,他突然張開了雙手,如擁抱又如獻身般地高聲祝禱,“主啊!
請降下靈魂責罰,毀滅這個亵渎聖所的異端吧!
”
當那虛幻身影陡然浮現的一瞬間,戴安娜便已經做出防禦的姿态,她的雙眼中浮現着微光,四肢與軀幹各處陡然浮現出了淡白色的光環,一層若有若無的護盾覆蓋了她的全身,而在下一秒,馬爾姆·杜尼特的祝禱聲便召喚出了一個朦朦胧胧的幻影——那幻影仿佛一個披着黑色铠甲的巨人,面容被黑霧籠罩,唯有猩紅色充滿殺意的雙眼在霧氣深處亮起,它從馬爾姆上空浮現,并淩空踏出一步,高高舉起了纏繞着火焰的戰斧,向着戴安娜猛然劈下!
那戰斧仿佛避無可避,戴安娜的身體剛有所動作,虛幻的斧刃便已經落在她頭上,随後從頭顱到軀幹,戰斧毫無遲滞地貫穿了黑發女仆的身體。
什麼也沒發生。
戴安娜低頭看了毫發無損的身體一眼,整個人的身影随之飛快變淡,眨眼間便消失在房間中。
那虛幻的鐵甲巨人則在半空中靜止了片刻,随之也開始淡化、消散,祈禱室中響起了馬爾姆·杜尼特略帶困惑的自言自語:“……一堆鋼鐵……沒有心?
”
急促的腳步聲從走廊方向傳來,中間夾雜着語氣急促低沉的交談,随後祈禱室本就虛掩的房門被人一把推開,一隊全副武裝的教廷騎士和大量作戰神官湧進了這個不大的房間。
房間中空空蕩蕩,沒有入侵者也沒有任何異象,在茫然的神官們眼中,隻有不遠處的一盞小燈正靜靜點亮,為祈禱室灑下昏昏沉沉的光線。
……
裴迪南·溫德爾臉色深沉,目光從巨大的帝國全境地圖上緩緩掃過,而在那依靠無數制圖師付出大量心皿繪制出的地圖上,大大小小的鐵鏽色斑點和色塊随處可見,遍布全境。
“……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在我們所有人未曾注意的時候,教會的力量竟然已經在世俗中滲透到了這種程度……”這位在戰場上都很少會皺眉頭的昔日狼将軍此刻眉頭緊鎖,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觸目驚心。
”
“這已經是最近十幾年來皇室不斷壓制、制衡之後的結果了,”羅塞塔看了身旁的老公爵一眼,“戰神信仰與帝國的軍事力量緊緊綁定在一起,這間接導緻大量軍事貴族同時也是戰神的信徒,這比當初聖光教會在安蘇的影響力更加深入,而數百年來提豐的子民已經習慣了将戰神的神官們視作可靠的保護者和指引者,這讓皇室的制衡與壓制更為艱難。
”
“……我知道您曾遭受的阻力,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連我都無法理解您對教會的某些舉措,”裴迪南神色複雜,“如果不是巴德……”
“說到這裡,我還是想确認一下,”羅塞塔突然說道,“你曾在一次‘啟迪’中看到巴德被神明抛棄、被信仰之火折磨灼燒的幻象,而那次‘啟迪’是發生在他失蹤數年之後……僅憑這些理由,你真的認為巴德當時還活着麼?
”
“馬爾姆曾說過,那是一個‘警兆’,是巴德背棄了神明,因此神明便借啟迪的方式來對我提出警告,但我了解巴德,他不是會背棄神明的人,他……”
裴迪南公爵的聲音突然有點難以為繼,似乎不知該如何說出自己那矛盾又動搖的心情,羅塞塔便沒有讓他說下去:“可以了,裴迪南卿,我了解你的心情——正如我也了解巴德。
不管怎麼說,你因此對教會産生疑慮,沒有讓安德莎接受洗禮,這一選擇在現在看來顯然是正确的。
人類一直以來深深倚靠的‘信仰’……并不像人類想象的那樣安全。
”
“我當時并未思考這些,我隻是希望在搞清楚巴德到底遭遇了什麼之前,盡量不要讓安德莎也走上同樣的路……”裴迪南搖了搖頭,似乎不願再回憶往事,他重新擡起頭,視線回到了面前的地圖上,“您在很久以前就提醒過我,要和教會保持一定距離,現在您的警告終于應驗了……”
說着,這位老公爵的表情漸漸變得格外嚴肅,他揮了揮手,仿佛手中握着一柄看不見的利劍:“陛下,神明背後的真相,果真是您說的那樣……”
“我知道這難以相信,”羅塞塔沉聲說道,“然而高文·塞西爾已經給我們送來了大量的證據和資料,而那些東西……與戰神教會如今的異象完全吻合。
”
“……我明白了,陛下,”裴迪南緩緩點了點頭,他挺直身體,如騎士般行禮,“那麼這就是一場戰争了——容我告退,去為這場戰争備戰。
”
已經不再年輕的昔日狼将軍轉過身去,邁着沉穩有力的步伐走出了皇帝的會客廳,偌大且燈光明亮的房間中隻剩下了羅塞塔·奧古斯都,這位帝國統治者靜靜注視着裴迪南離開的方向,過了幾秒鐘,他的視線突然凝滞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