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晨睜開了眼睛,他确定。
他第15次确定。
但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
周圍沒有一點光亮,不,甚至連黑暗本身似乎都感覺不到。
他伸出手去摸自己的兩隻手腕。
兩隻手都是自由的,沒有手铐。
沒有手铐!
陳晨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跑出來了,他真的跑出來了。
但他又以更快的速度意識到,自己也許不該跑出來。
真的不應該。
他想起那個多嘴的方一鳴,不,應該是林曉,對他們說過的話:“這裡跑出去容易,要回來……”
不,陳晨感覺自己兩隻手死死的掐在了一起,似乎它們互相屬于兩個仇人的軀體,掐的他們各自都生疼。
不!
陳晨想,他隻是……他隻是……試一試……
他沒想真的跑。
他真的隻是,純粹出于好奇,和一點點的害怕,試一試。
電話,對,電話……
不,園區裡沒有電話,也沒有人給他留過任何電話。
110,對,110!
但是手機在哪!
他第16次努力的睜開眼睛,他感覺自己已經把眼睛睜到了最大。
但他的世界,依然是一片漆黑。
這是一位……一位盲人。
陳晨感覺自己的心髒都被抽緊了。
他伸出兩隻手,互相接觸,能清楚的感覺到,每一隻手上都有大大小小的傷口。
床邊,他猛的伸出手去摸,有一根棍子,就放在床邊。
他拿起棍子朝着更遠處不斷試探,靠觸覺用了很長時間,熟悉了這個新的環境。
一個很小的房間,一張床,一張桌子,桌子上有一個收音機,水杯,一些食物的包裝袋。
再往外是一個很小的衛生間,他能聞到裡面很刺鼻的氣味。
他一方面下意識的想要躲開那種氣味,但另一方面,來自膀胱的壓力讓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試探過去。
他最終還是解決了壓力,但是解決壓力之後的問題,依然存在。
原因很簡單,馬桶壞了。
總之,他按了按馬桶,沒有任何效果。
他隻能又試探性的去找水龍頭和水盆,然後試探性的沖了兩次水。
他不知道到底有沒有沖幹淨,但……他也不在乎了。
他飛快的找回床的位置,躺下來想要睡覺。
隻要睡着就好了,隻要睡着,自己就能擺脫這具身體。
隻要睡着,一切都能結束。
但是躺下去之後,發現根本就睡不着。
他的意識很清醒,他的身體也都很清醒。
特别是胃,正在清晰的發出指令,提出他想要攝入食物的需求。
陳晨又爬起來,在房間裡摸索了一圈。
桌子上還有一點餅幹,但包裝已經被打開,不知道放了多久了,而且他也不可能看出好壞。
他唯一能做的是用水壺給自己燒一點水。
餅幹他吃了半塊,扔了回去。
又等水稍微涼下來,他再次躺回了床。
然後又想起來手機,是,他需要手機。
他在床上翻找了很久,找到了。
手機是語音提示的,每按一下都有反饋,陳晨耐着性子打了110。
一直是忙音。
但他沒有挂,隻是躺在床上,不斷的撥打。
堅持了十幾分鐘之後,他把手機放在了一邊。
他忍不住開始回憶幾天前,他第一次在程成房間裡蘇醒時候的模樣。
溫暖的空調暖風,舒适的被褥,整潔寬闊的房間,還有一台一看就配置不低的電腦。
房間裡竟然大到可以塞一個大書架,書架裡塞了密密麻麻的書,還有各式各樣的模型。
他還記得第一次打開手機,看到了屏幕背景上陌生的照片,然後他打開了自拍,看到了自己全新的模樣。
幾乎比他想象中更完美的模樣和身材。
他打開手機裡的軟件,看到了讓自己目眩神迷的數字。
他又找到了錢包,找到了裡面一張又一張的銀行卡。
他一次又一次的确認這些銀行卡裡面的數字,最終把他們都放進了軟件裡。
最後那串數字讓他幾乎要醉了。
他打開房間門,家裡的父母都在。
他像做賊一樣準備溜出去,但母親攔住了他,告訴他車的事沒必要跟他父親鬧别扭,缺多少錢直接跟她說,她幫他買。
然後又說外面冷,讓他多穿幾件衣服。
他從小到大都做過這樣的夢,夢裡的他會擁有這樣一個窗明幾淨的家,一張不需要擔心生活的銀行卡。
但現實比夢來的還要美好,還要溫暖。
他回去自己的房間,把每一個抽屜都抽出來,仔細看裡面的東西。
是啊,以後他就要在這裡,以這個人的身份,生活下去了。
他想,過去的一切,與他無關了。
他不需要再冒着手指被切斷的風險,打着盹的加班。
不需要在六個人的宿舍裡,和其他五雙眼睛一起盯着一隻蟑螂,等着其他人去動手。
不需要每個月發工資的時候,去财務問少了的那幾百塊。
不需要在經過品牌店的時候,下意識的側過頭去看風景。
全新的生活就此開始了。
他一直以為穿越是上天給自己的另一次機會,是這個世界對自己遭受的,所有苦難的補償。
他接受了。
他甚至在心裡說,以前他是埋怨過老天爺,但是從今天起不會了,他會好好生活,用嶄新的态度迎接自己全新的人生。
但老天爺似乎沒那麼慷慨。
就在他在家裡,對着陌生電腦的開機界面,想象着過去這具身體的主人可能會起什麼密碼的時候,他接到了電話。
他拿起手機,夢的世界就坍塌了。
那是他自己的号碼。
他本以為這個号碼屬于過去,永遠的屬于過去,甚至可能屬于另一個時空。
但這串數字在提醒陳晨,他的過去并沒有憑空消失。
這個世界,還是原來的那個世界。
他接了電話。
他聽到對面的說話聲音。
那是自己的聲音。
對方說了什麼,自己其實沒聽清楚。
但對方的語氣和大概意思,他明白了。
他是這具身體原來的主人,他要拿回自己的身體。
這是完全正當的要求。
他應該一口答應的。
但他沒有。
陳晨感覺到身上傳來了涼意,他聽到屋子外面呼号的北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