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啟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買了他能買到的,最近的一張車票,就是大年初一晚上的。
父母對他這個決定都表示不理解,按照習慣,他們還要帶兒子去見一堆的親戚呢。
聽說兒子還沒畢業就找到了好工作,收入很高,老兩口一直對這個消息保密,就是準備在過年的時候,對着那些親朋好友一鳴驚人,但兒子現在卻要走,這大大打亂了他們最初的計劃。
“臨時有事,再說我不都陪你們過了年了嗎。
”趙長啟并沒有解釋太多,他知道,這種事情也沒法解釋。
他也不敢告訴父母自己去的地方,他們隻以為自己是回學校,是去做工作。
初一白天,在家用電話跟各個親戚匆匆拜了年,表達了一下歉意,晚上吃過晚飯,他就去了火車站。
一個人在空蕩蕩的火車站裡等了兩個多小時,然後上車,發呆。
長途的火車坐的都很無聊,大部分人都是出門走親戚的,互相之間見面還都新年快樂,彼此之間很熱絡,随意的聊着天。
但趙長啟卻實在沒這個心思。
他買的是卧鋪,跟人面對面,又不想說話,隻能拿出手機來對着發呆。
楊帆一直沒有和他聯系,這種事情很罕見。
李代元也沒有,這也很罕見。
在轉車的車站,趙長啟在一家餐廳裡,看到了一個戴着耳機,戴着實驗眼鏡的人,他正對着耳機笑着聊天。
看到自己的時候,倆人對視了一眼,對方卻又立刻轉過了眼光。
趙長啟當時就有一種沖動,沖過去對着那個耳機說些什麼,質問些什麼。
但他還是忍住了。
那個人似乎有避開他的意思,拿着食物就匆匆離開了。
趙長啟忽然有了一種很難受的感覺,他不知道是不是楊帆在耳機裡,對那個人說了什麼,又或者什麼都沒說。
不管是什麼,自己都不會知道,但楊帆全都知道。
在知道楊帆之前,趙長啟覺得社會上人與人之間關系有些疏離和冷漠,他以為這就很糟糕了。
但現在他發現更糟糕的,人們開始變得不再冷漠,但所有的笑容卻都是屬于别人的。
隻要楊帆願意,他可以和全世界每一個人都做朋友,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他的聲音從六十億人嘴裡一起說出來……
趙長啟不敢想象。
轉車之後又坐了一整天火車,長途的旅行把趙長啟狀态弄的很差,下車的時候,他狀态都是迷迷糊糊的,被一群人擁擠着出站。
走出到接站處的時候,有人拍他的肩膀,轉過頭一看,正是李代元。
他看起來比自己還困,眼睛熬的紅紅的,可卻發着光,炯炯有神。
但神色又是低落的,眉頭扭曲着擰緊了是,看到自己的時候,沒有說話,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帶着他一起出站。
外面接站的是一輛軍牌車,開車的是一位穿着軍裝的,似乎像是勤務兵。
給倆人拉開車門的時候,他對着李代元習慣性敬禮,李代元還了禮,然後轉過頭對他說:“其實你現在也有級别了,還個禮。
”
趙長啟驚訝了一下,因為從來沒人跟他提到過,但他還是下意識的挺直腰闆,學習了李代元的動作。
“關手機。
”司機在他上車前提醒了一句。
車裡的氛圍很沉默,李代元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手裡的煙一根接着一根,窗外的冷風順着他打開的窗戶穿透進來,讓趙長啟下意識的縮着脖子。
等李代元又一個煙抽完,在用打火機點着新的那根的時候,他才開口問他:“到底出了什麼事。
”
他已經大概猜出來,肯定不是杜妍單獨的事,也不是楊帆單獨的事,而是他們的事搞在了一起,跟李代元的部門也都搞在了一起。
李代元轉過頭問:“趙長啟,你跟杜妍認識,應該就那一個月吧。
”
“對。
”
“你覺得你了解她嗎?
”
趙長啟搖頭,雖然他和杜妍已經有了肌膚之親,但他們相互的交流還很淺,僅限于相互的一些基本愛好,經曆,還遠遠稱不上了解。
“你覺得,如果是你工作需要,要完全了解一個陌生人,最快需要多久?
”
“你說的完全了解,是多了解?
”
“你能大概猜到他每天都會幹什麼,這種程度。
”
“我覺得……大概要幾個月吧。
”
“幾個月?
”李代元笑,“那你可以來當第一流的情報分析員了。
”
趙長啟問:“那你們呢?
需要多久?
”
“我們内部有标準,三天之内,了解這個人的基本生活規律;一個月之内,了解他的所有愛好和關系,包括和周圍人的情感關系以及财務關系;半年到一年時間,判定他的基本行為模式,他平時幾點幹什麼,周末幹什麼,要買什麼東西;最後,兩年的時間,判定一個人的性格行為模式,他失戀了會待在家還是出去找刺激,父母死了會哭還是會去找保險公司,他被警察逮捕了會說什麼話,他跟律師會說什麼話,他跟合夥人說什麼話,跟下屬說什麼話……兩年,我們能有一個基本的框架,正确率,勉強能接受,以後逐年提高,但也很有限。
”
李代元狠狠的抽了一口煙:“但你知道他隻需要多久?
”
趙長啟仿佛被那顆閃爍的煙頭燙到一般,渾身抖動了一下,說:“我看過你們的資料,裡面說他勸說一個人跟他老婆離婚,用了三天。
”
“那是半年前……現在他不幹這些事了,上級怕影響穩定,跟他談了。
但昨天我看到了,隻用了3分鐘,嚴格來說是195秒,”李代元看了趙長啟一眼,“隻用了195秒,就能勸一個人放棄自己的一切。
”
“她……是怎麼死的?
”
“嚴格來說她并沒有死,是人為制造的腦死亡,就是用S治療儀弄的,沒有痛苦,很安靜。
我們看到的時候,她跟睡着了一樣,還有呼吸。
”
趙長啟張了張嘴,隻說了一個字:“哦。
”
“然後專家上去檢測,發現沒有腦部活動了,醫學上完全是植物人的定義。
”
“也許她還會醒……”趙長啟低聲自言自語。
“不會了,”李代元打破他的幻想,“專家們用了兩個小時确認死亡,然後就交給他了。
”
“什麼意思?
”
“等你到了就知道了。
”
汽車一直在開,出城已經很久很久了,周圍的風景從城市,變成鄉鎮,變成田野,最終變成了戈壁,和荒漠。
道路逐漸消失在黃沙中,但每隔一段距離還是能看到路牌。
每開出去一段距離,李代元都要确認一下方向。
大概四五個小時後,汽車駛入一片低矮的建築群,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小鎮,但是在鎮外面,趙長啟看到很多整整齊齊停着的軍綠色卡車和汽車。
鎮裡面每一條路口和建築門口都有站崗的士兵,每路過一個崗哨車都會停一次,趙長啟一邊跟着李代元敬禮,一邊在心中猜測這裡是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