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先生,借個火。
”
有氣無力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光線昏暗,林辰望着踩在地面上的皮靴,從口袋裡掏出了一盒火柴,向上方遞去。
“你不是不抽煙嗎?
”
刑從連的聲音聽上去有些驚訝,因此剛才那句借火,更像是調侃或者是調戲。
“酒店的火柴,出門時拿的。
”
“你為什麼出門會拿火柴?
”
“随手。
”
“還以為是特地給我拿的。
”刑從連随口嘟囔,在他身邊的台階上坐下,“也不知道,能不能點着啊……”
說完,男人将火柴随手劃向側面的磷條,刺啦一聲,火苗與青煙一同飄起。
“我這還是能算轉運了嗎?
”刑從連凝望着火苗,這樣問他。
“你運氣一向好得過分。
”身邊有着溫暖的氣息,林辰近乎無奈地說道。
“诶?
”
“幸虧下了暴雨,學生們沖出教室時在猶豫,所以剛好争取了一些時間。
”林辰想了想,又問:“樓梯上找到了什麼?
”
“你真沒偷跑去現場?
”刑從連微微側過頭,用懷疑的語調問道。
“沒有,我一向很聽領導的話。
”林辰答。
“啧……”在火柴燃盡的最後時刻,刑從連終于點着了煙,他深深吸了一口煙草,語速輕緩,“塑料珠、玻璃子、大頭釘……”
刑從連的聲音裡,聽不出太多的情緒,此時,雨聲已經小到幾乎聽不見了。
“也該是這些。
”
林辰倒也沒有什麼意外感覺,如果煽動學生騷亂,想制造踩踏事故,那麼在樓梯上撒上一些小玩意,真是再合适不過的選擇。
連日來不斷的突發事件,已經完全将他們的神經拉到極限,忽然松弛下來後,他們甚至連後怕的力氣都沒有,隻剩下滿腔疲倦。
這種狀态并不好,而且時間緊迫,連喘息的時間都變得奢侈,縱然如此,他還是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靜靜地,等刑從連抽完了一支煙。
“說吧,什麼是集體無意識?
”刑從連按滅了煙頭,轉頭看着他。
“你記性怎麼這麼好?
”林辰看了看漆黑的夜空,那裡沒有半縷星光,黑到極緻,反而顯得更廣闊深遠,如果不是地上太濕,他幾乎想躺倒在台階上。
“你說的很多話我都記得很清楚啊。
”
刑從連的語氣太理所當然,林辰低低笑了笑,索性真的躺倒在台階上,他用手枕着頭,說:“比如說,在正常情況下,學生們會反抗學校的安排、大聲吼叫、想趁亂沖出教室嗎?
”
“當然不會。
”
“那你有沒有想過,是什麼導緻他們忽然變成了剛才那樣?
”
“難道不是說因為天黑,而且有人趁亂故意煽動他們?
”
“事實上,白天搖滾樂演唱會的樂迷也會騷亂,球隊輸球後球迷們也容易暴動,這和時間、環境、地點都沒有什麼太大聯系,隻與人有關。
再向深處探讨,問題就變成這樣——為什麼人類會變得容易被一些小事煽動,從而做出極端舉動來呢?
”
“林顧問~”刑從連說着,倏然躺下,他的尾音有些上揚,聽着很是慵懶,“别問問題了,你說,我聽着呢。
”
“這涉及到大衆心理學的問題,我們時常發現,在群情激奮的集體中,人們敢于做很多他們獨處時完全不會做的事情,他們會燒殺搶掠,他們沒有羞恥、沒有道德感、甚至沒有法律感……因為在那個時候,他們失去了自我……”
林辰說完,刻意頓了頓,等待刑從連順着他的話接下去。
可這次,又偏偏與以往的情況不太相同,在他身邊,刑從連呼吸均勻,眼眸輕阖,像是已經沉沉睡去。
夜很靜,雨不知不覺停了。
林辰有種被當做催眠儀器的錯覺,他挑了挑眉,坐起身,手支在腿上,回過頭,靜靜看着刑從連,慢慢說道:“如果你沒睡着,大概會說,嗯,失去自我,這好像和王詩詩、許豪真、江柳他們有些類似……”
“其實,事實如此,集體無意識,這是一種很可怕又确實存在的心理學現象。
通常情況下,人是理性而懂得思考的存在,可一旦理性的人類,進入一個群體之中,他們的個人人格會很快被瓦解,理智和自控力蕩然無存,人的本性沖動會被釋放,所有種族丨屠殺的悲劇,大多源于此。
如果非要找一個和催眠有關的名詞,這就是群體性催眠。
”
“那麼,王詩詩他們的自殺,和今晚的事情,有多類似呢?
”
忽然間,林辰見刑從連輕輕動了動嘴皮,低聲說道。
他的聲音很低沉,像是被撥動的大提琴弦般,撥開了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