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托與薩哈廉相互對視一眼,嶽托朗聲道:“阿瑪,國不可一日無君,宜早定大計。
兒子以為四貝勒才德冠世,深契先汗聖心,衆皆悅服,當速繼大位……”
字字句句清晰利落,擲地有聲,我呼吸一窒,實在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而等冷靜下來轉念一想,卻又發現其實這一切本在預料之中。
嶽托和薩哈廉,原本就是站在皇太極一邊的。
隻是……可憐了代善!
被自己的親生兒子如此氣勢逼人的跑來替自己的競争對手舉薦,設身處地的站在他的角度想想,那該有多可悲可歎啊!
“這也是你的意思嗎?
”代善和悅的詢問薩哈廉。
薩哈廉毫不遲疑地點頭道:“是。
四貝勒登位為汗,此乃民心所向。
”
代善輕聲笑了下,嶽托和薩哈廉不明其意,正欲繼續說服父親,代善卻已然笑道:“此乃我夙日心願,你倆所言,天人允協,其誰不從?
”
嶽托和薩哈廉聞言大喜過望,想必他倆來時并不曾想到自己的父親會如此好說話,一時三人在廳上商議該如何聯絡其他人,一力保舉皇太極早登汗位,安定民心。
我在裡頭聽得再難抑制内心激動而又傷感的情緒,怔怔的落下淚來。
約莫商談了大半個時辰,嶽托和薩哈廉才歡天喜地的去了。
代善疲倦的揉着眉心,見我緩步走出時,勉強扯出一絲笑意,沖我笑了笑。
我卻半點也提不起勁來,悶悶的說:“你早知他們會來……”
“啊,時候不早了,折騰了一宿,你早該餓了。
”他突然打斷我的話,興緻勃勃的喚來小太監,張羅起早膳。
我眼睛一酸,險些又要哭出來了:“代善,我對不起你!
”
我來的目的何嘗不是跟嶽托他們一樣呢?
代善他……心裡同樣也是一清二楚的吧。
“來!
吃早點!
”他笑吟吟的将筷子遞到我手裡,好像根本沒有聽到我剛才所說的話。
我拿着筷子感覺手在不斷發抖,望着滿當當的一桌子菜色,滿嘴苦澀:“我……沒胃口,吃不下……”
“東哥,隻當我求你……陪我用了這頓早膳吧!
”
辰時,八和碩貝勒及滿朝親貴齊聚八角殿,我站在角落裡,遠遠瞧見阿巴亥身着盛裝,在侍衛的押解下緩步經過十王亭長長的過道,昂首走向八角殿。
我不忍再看,忙匆匆離了十王亭,一口氣跑到東大門,找了處樹蔭底下蹲着,默默發呆。
據說殉葬之人可選擇服毒自盡,如若抗命不從,按制可命人用弓弦絞死,其手段相當殘忍。
瞧方才阿巴亥的模樣,她似乎已經心灰意冷的放棄了任何抵抗。
我無意識的啃着指甲,直到把十根手指的指甲都啃光了,咬到指肉,才覺出那份隐隐的痛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頭頂突然有片陰影罩下,我茫然的擡起頭來,眼前金星亂撞,有些犯暈。
“回去了。
”皇太極伸手給我。
“結束了嗎?
”我木讷的問。
他點了點頭:“巳時入殓,除大福晉與汗同椁外,兩位小福晉也會一同随葬,另外雅荪亦自願殉葬……”
我心裡一跳:“什麼小福晉?
”
“阿濟根和德因澤,她們兩個無所出,循祖制當殉葬……”他口氣甚為冷淡,我卻聽得心驚膽顫,阿濟根和德因澤兩人,曾經因為舉報代善和阿巴亥的暧昧之情而被擡舉為小福晉。
而雅荪,更是當時奉命徹查此事的四臣之一……
我心寒的掃了眼皇太極,那張俊朗的臉孔毫無表情,眼眸透出淩厲鋒芒。
我情不自禁的打了哆嗦,七月的酷暑一點也化解不了我心底冒起的陣陣寒意。
這當真是遵循祖制麼?
還是……他有心殺人滅口?
不敢再讓自己胡亂的深入探究原由,我痛苦的搖了搖頭。
理智告訴我,要成為一代帝王必然要做到心狠手辣,不可婦人之仁,這其實一點都不能怪皇太極,這是作為最高統治者所必須具備的特質,否則他便不适合當一個成功的皇帝。
可是……在感情上,我不可能不受任何影響,把所有的事完全當作沒發生一樣。
那個孤冷的、無情的,終将站在最高權力點上的清太宗,我以後是否當真能坦然的接受他雷厲風行的手段呢?
我不知道……
“我送你回去歇息。
你的樣子看起來很累……”他拖起我的手,溫柔的攏在掌心裡,“悠然,謝謝你。
”
“謝我?
”我懵懂茫然。
“嗯,謝謝你!
謝謝你願意留在我身邊,也謝謝你為了我付出那麼多……”
“我?
我可什麼忙也沒幫上。
”我低頭跟在他身後,腳步遲緩僵硬。
原本抱着壯士斷腕的決心去見努爾哈赤,是怕努爾哈赤一改這麼多年維持的八貝勒共舉的舉措,臨終改變主意指定出一個繼承人來。
若是指定的人并非皇太極,我勢必要不惜一切代價毀掉诏書,隻可惜他連一份傳位口谕都沒留下,根本無需我多費心思。
然而……面對此時越來越有君王氣質的皇太極,那個敏感的問題終于鲠住了我的咽喉,令我不吐不快。
“假如……那時我去了清河,大汗根本沒病,或者說他背上的毒疽沒有你們想像的那麼嚴重,你會怎麼做?
”
厲芒在他眼眸深處一閃而過:“他不會沒病!
我說他病了,他自然是病了!
”他将我的手使勁攥緊,“我不可能再把你讓給任何人!
沒有人能再把你從我身邊奪走!
”
翌日,汗位繼承人的問題再次在八角殿被擡了出來,莽古爾泰滿以為在其同母胞弟十阿哥德格類等人的擁趸下,憑借自身的實力大可放手與代善、皇太極一争汗位,孰料代善突然轉變态度,放棄自身角逐的權力不說,還轉而一力保舉皇太極。
勢均力敵的平衡感頃刻間被打破,若說原先皇太極的優勢還不是太明顯,那現在勝利女神的天平已經徹底倒向了四貝勒。
于是公議最終結果,一幹人等達成一緻意見,共同推選四貝勒皇太極為大金國汗。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皇太極并沒有當場應允,甚至還婉言謝絕了衆人的一番盛情好意。
之後連續數日,代善、阿敏、莽古爾泰、阿巴泰、德格類、濟爾哈朗、阿濟格、多爾衮、多铎、杜度、嶽托、碩托、薩哈廉……一個接一個的接踵踩進四貝勒府。
皇太極每次都避而不見,把一大堆人丢給哲哲去招呼應酬。
有次給衆人實在逼得急了,他便推诿說:“先汗無立我為君之命,若舍兄而嗣立,既懼不能善承先志,又懼不得上契天心。
何況嗣大位為汗,需上敬諸兄,下愛子弟,國政必勤理,賞罰必悉當,愛養百姓,舉行善政。
其事誠難,我涼德才疏,恐難擔此重任。
”
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把人噎得夠嗆。
一開始我并不擔心,可是眼見日期一天天的往後拖,到底還是先沉不住氣了:“雖然以退為進是不錯,可做得太過了,難道你不怕弄巧成拙嗎?
”
皇太極隻是将冰鎮的綠豆湯一勺勺的喂進我的嘴裡,臉上帶着高深莫測的微笑:“你不是很肯定代善待我之心至誠至信麼,那就讓我看看他的赤誠之心到底有多真吧。
”
“咳!
”我氣管被嗆到,連連咳嗽,這下子連我也險些被他噎死。
我拿眼乜他良久,他才終于笑道:“好吧!
我坦白交待——”頓了頓,漸漸收斂起笑容,正正經經的說,“測試代善固然是其中一個原因,同時這麼做,也是為了給老五他們一個面子。
誰都有争汗之心,即便他們最後迫不得已推我為汗,可未必見得他們心裡就有多真心樂見我登上大位。
與其今後落話柄給他們不停叨咕,倒不如先給足他們臉面,這樣做也使得八旗将士覺得他們這些貝勒們深明大義,有容人之量,今後統兵能更好樹立威信……”
我目瞪口呆,半天才琢磨過味來。
他将最後一勺湯水塞進我嘴裡,然後細心的用帕子替我擦拭嘴角:“弄巧成拙麼?
那是不可能的……我心裡早衡量好了一個尺度……”
“那……還要等多久?
”
他笑着眨眼:“這個嘛,最多能抻上半月……”
八月廿七,在代善等人的再三敦請之下,皇太極終于應允即位,并将即位大典定在九月初一舉行。
四貝勒的家眷提前遷入汗宮後宅,哲哲入主中宮,我則是住在東首那間院閣。
又是一次人仰馬翻的大搬家,好在哲哲對操持統領家務頗有心得,再加上布木布泰從旁協助,後宅大小侍女太監倒也分工明确,雖然工期緊張,卻是井然有序,未見慌亂。
這日我一宿沒合眼,聽着外頭敲了四更鼓,便再難按捺得住激動的情緒,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
皇太極随即被我驚醒,惺松的撐起身子:“怎麼不睡了?
”
“天太熱,我睡不着!
”我踢了薄被,直接從皇太極身上滾爬下床。
沒等腳落到腳踏上,便被他從身後一把摟住腰,嗤笑:“九月了呀,還嫌熱?
”
我拍他的手,嗔道:“你這人……難道真的一點都不緊張嗎?
我從昨兒個起就興奮得吃不下睡不着了。
”
“上陣拼殺都不怕了,還會為了這點子場面上的東西緊張嗎?
”
“可是……”
我扭過頭,定定的瞧着他。
不會有人比我更明白皇太極登位的意義到底有多重大!
這不僅僅是他人生裡跨出的重要一步,更是開創清朝未來史命的關鍵一步啊!
能夠見證到這一刻的來臨,我怎能不激動?
怎能不興奮?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皇太極含笑起身,“既然睡不着,索性都起了吧。
”目光一掠,觸及對面炕桌上擺放的禮服,“不過你攪了我的好夢,我就得罰你……”
“啊?
這也要罰?
”
“是啊,就罰你替我穿上這身行頭!
”
我險些暈倒,登基典禮要穿的衣裳和佩帶的飾物都比便服來得複雜,讓三個日常伺候慣了的丫頭來服侍更衣,也未必能在短時間内輕松搞定。
叫我給他穿衣,這簡直就是一種變相的體罰。
我垮下臉:“能不能叫歌玲澤和薩爾瑪進來幫我?
”
“不許!
”他狡黠一笑,在我唇上偷親一記,閃身下床,“現在離天亮尚早,你有很多的時間可以慢慢琢磨。
”
抖開披領、馬蹄袖、大襟右衽的明黃色缂絲雲龍紋長袍,我細細撫上那上頭繡着的片金海龍紋,手指微微顫抖。
皇太極極為配合的展開手臂,任我穿戴,臉上玩笑戲谑的神情漸漸斂去,随着衣襟扣子慢慢扣齊,那種随之散發而出的凜然氣勢竟迫得我呼吸一窒。
雙手環腰,我替他系上朝帶。
鑲嵌了東珠寶石的腰帶上左右佩帉,一條淺藍,一條白色。
另兩側分别垂挂荷包、燧觿、刀削、結佩等飾物。
我深吸一口氣,此時窗戶紙上已微微透進亮光,我滿頭大汗的将墜有佛頭、記念、背雲等珊瑚綠松石的珠串,丁零當啷的往他脖子上一套,瞥眼見歌玲澤帶了大小十來名丫頭全部呆若木雞似的站在門口,忙催道:“都别愣着呀!
趕緊進來伺候大汗洗漱,誤了吉時可不得了!
”
說完,我直接往身後炕上一倒,精疲力竭。
以後打死我也再不敢單獨給他穿衣!
歌玲澤恭恭敬敬的走近皇太極,将那一百零八顆東珠穿成的珠串重新整理好,又将綴有金佛、舍林的帽子拿過來小心翼翼的替皇太極戴上。
“去!
伺候你家主子更衣去!
”
歌玲澤細聲答了句:“是。
”
我從炕上撐起身子,困惑的問:“做什麼?
”
皇太極白了我一眼:“還能做什麼?
當然是要你陪我去八角殿參禮!
”
居然要我參禮?
!
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這汗宮後宅之中以哲哲為大,參禮的那個名額怎麼着也輪不到我頭上吧?
“那大福晉怎麼辦?
”
“随她!
她願意去便去!
”
我從炕上一躍而起,叫道:“不可以!
你雖然是大汗,但是科爾沁與大金國的盟約你不能棄之不顧,大金需要蒙古人的支持,需要科爾沁……”
“我不願再委屈你!
”他微微動怒,“争這汗位是為的什麼?
我要的就是從此天下再無一人能制約我,我要我愛的女人正大光明的站在我身邊!
”他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拽到身邊,大聲嚷道,“我就要你陪着我,親眼看着我坐上八角殿的那張龍椅!
”
“皇太極!
拜托你理智一點!
”我吼得比他更大聲。
他聞言一震,神情複雜交錯,最後痛苦的一拳砸在炕墊上。
沉寂過後,我倆彼此望着對方,眼底交彙着各自的心愫。
冷靜下來的皇太極應該能夠體會我的苦心,亦會明白此刻科爾沁對于大金的重要性。
無論如何,哲哲不能廢!
她作為金蒙聯姻的産物,和布木布泰一樣,今後在這大金汗宮後宅中必然得占據一席之地。
皇太極現在甚至不能怠慢她們姑侄半分。
擡手輕撫他神情受挫的臉孔,我心疼的歎息:“我會站在你身邊……我會陪着你,親眼看你坐上那把龍椅……”
這日天氣晴朗,風和日麗,碧空萬裡。
天明時分,諸位貝勒大臣,文武百官齊聚八角殿外廣場空地。
皇太極循例率領群臣先行焚香拜天!
我穿了一襲石青褂子,站在一幹太監堆裡,代善的目光無意中掃到我時,驚得差點在拜天時走神出錯。
拜天儀式完畢後,衆人進入八角殿,皇太極将左手作勢搭在我的右手手腕上,看似好像是由我這個“小太監”扶着他踩上殿内金銮的台階,而實際上卻是由他緊緊攥了我的手腕,将我一步步的帶向金銮殿。
我的一顆心咚咚直跳,震得就連手指都在不停的顫抖。
皇太極悄悄瞥向我,給了我一個鼓勵的微笑。
而後,他站在龍椅前松開我的手,猛然轉身。
“大汗萬歲——萬歲——萬萬歲——”如雷般的歡呼,代善、阿敏、莽古爾泰率諸兄弟子侄阿巴泰、德格類、阿濟格、多爾衮、多铎、濟爾哈朗、杜度、豪格、嶽托、碩托、薩哈廉等人,以及滿朝文武大臣,濟濟一堂,齊刷刷的向着高殿上的皇太極拜倒,行三跪九叩大禮。
我激動得雙腿發顫,看着底下烏壓壓的人影,再收回目光看向一臉肅容的皇太極,隻覺得沐浴在清晨金燦陽光中的他,從頭到腳似乎籠罩在一種令人神迷的光芒中。
我不禁心馳神搖,膝蓋一軟,竟情不自禁的也跪了下去,一滴眼淚瑟然滴落在大殿上。
可沒等我膝蓋觸及地面,手肘上一緊,竟是被身側的皇太極一把牢牢托住,他凝目看着底下的臣子,并不曾向我斜視半分,可是壓低的聲音卻是那般的執著而堅定:“這一生,你曾為我跪過天地,跪過先汗,跪過無數人,可是打今兒起,你卻無需再跪任何人!
”
我大大一怔,心神激蕩下,忘記自己此刻假扮的身份,險些情難自禁。
少頃,群臣行禮完畢,皇太極器宇軒昂,氣勢勃發的往金龍交椅上落座,朗聲宣布:“即日起,國中除十惡不赦之罪犯外一律寬免……改明年為天聰元年……”
我低垂着頭,不敢擡頭,怕自己情緒失控,于是隻得暗暗努力克制着,逼迫自己一點點的找回冷靜。
等我再次留意大典時,皇太極已經離開座位,正挺直腰背,神情嚴肅的指天盟誓:“皇天在上,後土在下,佑我先汗創立大業!
今先汗已逝,諸位兄弟子侄以國家為重,推我為君,我惟有秉承先汗功績,恪守先汗遺願……我若不敬兄長,不愛弟侄,不行正道,明知非義之事而故意為之,或因弟侄微有過錯便削奪先汗賜予的戶口,天地無情,必加譴責!
反之,則天地神靈當佑我大金,國祚昌盛!
”
話音放落,諸位貝勒或多或少的都為之動容變色。
底下巴克什達海迅速謄寫好方才的誓詞,将紙卷呈交到皇太極手中,皇太極禱告上天後鄭重的将紙卷焚為灰燼。
代善、阿敏、莽古爾泰站到人前,齊聲說:“我等兄弟子侄,當合謀一緻,奉大汗嗣登大位,大汗乃為宗社與臣民所倚賴……如有心懷嫉妒,将損害汗位者,一定不得好死。
我代善(阿敏、莽古爾泰)如不教養子弟或加誣害,必自罹災難。
如我三人善待子弟,而子弟不聽父兄之訓,有違善道的,天地譴責。
如能守盟誓,盡忠良,天地愛護!
”
三大貝勒說完後,阿巴泰、德格類、濟爾哈朗、阿濟格、多爾衮、多铎、杜度、嶽托、碩托、薩哈廉、豪格等小貝勒緊接着說道:“我等如背父兄之訓而不盡忠于上,擾亂國事,或懷邪惡,挑撥是非,天地譴責,奪削壽命。
若一心為國,不懷偏邪,克盡忠誠,天地庇佑!
”
盟誓自此告一段落,我仔細打量着這批形形色色、滿當當站了一地的人,揣測估算着這裡頭到底有多少人是真心實意的為皇太極登位而感到高興的?
蓦然心裡就生出一種滑稽的蒼涼和悲哀,今天這個登位大典,說穿了其實不過就是例行公事,大家彼此配合傾力演出的一場好戲——難怪皇太極殊無半分激動之感,現在想來真正的較量其實才剛剛拉開帷幕。
八和碩貝勒共推制度一日沒有廢除,皇太極的這個汗位便一日坐不安穩。
汗位……仍隻是一個虛有其表的華麗裝飾罷了!
冥想間,殿上的皇太極突然走下殿去,對着三大貝勒躬身行三拜禮。
我一震,殿上群臣嘩然。
“大汗這是做什麼?
”代善趕忙托起皇太極下拜的胳膊。
“應當的。
”皇太極面帶微笑,“請三位兄長受我三拜,今後必不敢對兄長們以君臣相待,大金國日後的繁榮昌盛還需仰仗三位多多扶持。
”
“不敢當。
”代善謙和避讓。
阿敏卻是未置可否,态度冷淡,莽古爾泰傲氣十足的咧嘴一笑:“好說!
好說!
”
皇太極不着痕迹的掙開代善欲加攔阻的雙手,臉上仍是挂着誠懇真摯的笑意,禮數絲毫不缺的沖着他們三人拜了三拜。
我躲在九龍壁柱後,倒吸口涼氣,為他心疼不已。
我的皇太極啊!
那般恃才傲物、桀骜不馴的皇太極!
那個剛才還說不讓我跪任何人的大金國汗,此刻卻隻能忍辱負重的放下身段,這般的委屈自己。
手指捏緊,心疼到極至,以緻全然麻痹,不知痛為何感。
皇太極雖已位及大金國汗,然而每日臨朝聽政,他這個大金國汗卻必須得與代善、阿敏、莽古爾泰三人,并肩面南而坐于金銮殿上共理朝政。
表面看來大金國以汗王為尊,而實際上真正的國政大權仍是被原先的四大貝勒分别掌控着。
皇太極的處境正處在異常尴尬的地位上,然而現在面臨的真正危機卻并非來自于朝政内部的權力無法得到集中統一,而是外在局勢造成的強大壓力。
大金正處在三面臨敵的危急關頭,南有強敵大明,西有叛服不定的蒙古,東有大明屬國朝鮮。
而大金子民涵蓋女真、漢、蒙三大民族,幾十萬不同民族、不同地區的人口聚集在遼河東西。
征服者和被征服者之間,滿漢民族之間的各種矛盾錯綜複雜地交織在一起。
努爾哈赤統治期間,曾數次派兵入關,擄掠了上百萬人畜,遼東境内現今的漢人已高出女真人數倍不止。
滿漢之間的沖突時有發生,滿人虐殺漢人,漢人反抗滿人……努爾哈赤在位時對待漢人的暴動奉行鎮壓屠戮,動辄便将漢人砍殺幹淨,毫不留情地鎮壓一切反抗活動。
他的所作所為将矛盾進一步激化,到得現在,這種深刻尖銳的矛盾已是一觸即發。
另一方面,遼東的經濟發展在長期戰争的蹂躏下,已瀕臨崩潰,大金長期實行屠殺與奴役的政策,造成人口大量逃亡,壯丁銳減,田園荒廢……
努爾哈赤給皇太極留下的,不是錦繡江山,而是一堆棘手得足以讓人發狂的爛攤子!
皇太極繼位半月有餘,忙得未曾好好阖目睡上一宿安穩覺,臉上未曾展露過一回笑容。
連日有奏本上報各處動亂情況,請求大汗派兵鎮壓。
我瞅着心疼,可是偏又愛莫能助。
這日出了金銮殿,突然見他興沖沖的來找我,削瘦的臉頰上帶着一種豁然開朗的輕松舒暢。
我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正要問,他已先一步笑說:“今兒個聽那些漢臣議論我的名字來着……”
我心念一動,奇道:“你的名字有什麼好議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