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成心讓我分心。
”他将我抱起,隻一個旋身,他便坐到了軟榻上,而我則坐到了他的腿上。
“明兒個阿瑪就要過目的賬冊,偏我花了一個時辰卻連一筆最簡單的賬目也沒算清楚,你說,你該如何賠我?
”
我手摁着怦怦跳的心,嗔道:“你又耍我?
”
他輕聲一笑,将略顯冰冷的臉頰緊貼住我,喃喃的道:“最近恐有變端,今天回去後,我若不來找你,你便不要再随意出城。
”
我心倏地往下一沉,刹那間說不清是種何等樣的滋味繞上心頭。
雖然明知道不該胡思亂想,可是卻總揮散不去一股淡淡的疑慮。
難道真的是厭倦了?
是不是一樣東西得手後,便不會再像以前那般珍惜了?
“好。
”我啞聲回答。
他抱着我,下颌支在我的肩膀上,半眯着眼。
我覺得氣氛有些尴尬,為了掃開那團灰色的陰影,便尋找話題,問道:“聽說最近葛戴身子不大舒服,可有找大夫診治?
”
他輕輕嗯了聲,暖融融的鼻息噴在我臉上,懶散的神情間漸漸有了絲迷離:“東哥,有件事想和你說……”
“什麼事?
”
“家裡的事……中饋乏人,長久拖下去也不是個事,我想先扶葛戴出來頂一下。
由她來操持打理,于你我往來亦無礙。
”
我睜大眼:“娥爾赫豈肯讓葛戴出頭?
”
皇太極面露遲疑,欲言又止。
我察覺有異,問道:“你想對我說什麼?
”
“東哥,你先答應我,别惱……”
我心中的不安擴散,剛想問個明白,屋外廊下守門的敦達裡一聲厲喝:“沒頭沒腦瞎闖什麼,不長眼的東西!
”
我吓了一跳,急忙從皇太極懷裡跳了起來,整了整淩亂的鬓角,低頭捋平衣襟上的褶皺,正心惶惶的欲找銅鏡出來看看自己的嘴有沒有腫時,皇太極阻住了我:“别慌,沒事兒。
”
我頹然的回望着他。
這種偷偷摸摸的感覺真叫人覺得悲哀。
“奴才……奴才是伺候葛戴格格的丫頭,有要事回禀爺……”
因至今無人主持中饋,所以家中大小瑣事最後都會歸攏到皇太極這裡回禀。
聽清楚外頭來的是什麼人後,我推了推皇太極的手:“是葛戴的丫頭,去瞧瞧吧,若不是真有什麼要緊的事,她的丫頭也不會貿然找來。
”
他甚為不耐的皺了皺眉頭,将我放開。
我随即掩入内室,隻聽門吱嘎拉開,皇太極極為不悅的斥責道:“跑這裡大呼小叫的,你可還有個規矩沒有?
”
那丫頭顯然吓着了,竟半天沒再吱聲。
我無奈的搖頭,如今的皇太極已非昔日可比,小時候那股子阿哥的架勢已然端得十足,此時随着年紀越大,氣勢内斂,不用開口已隐隐透着主子爺的貴氣。
私底下我也曾聽聞府裡那些個奴才竊竊議論,都說近年八爺喜性脾氣越發難以捉摸,甚難伺候。
“不是有事回禀嗎?
還不快說。
”敦達裡在邊上小聲催促。
小丫頭這才結結巴巴的回道:“回……回爺的話,奴才……格格那個……方才請來的大夫給格格問診,說是……說是有……有喜……”
我頭頂一陣眩暈,腳下一個踉跄,人向後跌倒,慌亂中急忙伸手抓住一旁的花盆架子。
人是沒事,可那架子上的花盆卻“啪”地聲摔落到地上,瓦盆碎片和泥土在我腳邊散開一大片。
哒!
有道影子疾速沖進門。
我失魂落魄的望向那張俊朗的臉孔,突然有種想哭卻哭不出來的莫名悲哀。
“可有傷到哪裡了?
”他着急的伸手扶住我,從頭打量到腳。
“沒有……我很好……”我吸着發酸的鼻子,眼眶裡熱熱的,濕氣上湧,忙别過頭去,“沒什麼事,我就先回去了。
”
“東哥!
”他從身後抓住我的手,我沒回頭,隻是使勁一甩,掙脫開。
“東哥……東哥——”他沉聲連喊,我隻是不理,狠下心埋頭飛快穿至外間,然後拉開門,不顧一切的沖進茫茫風雪中。
眼淚終于再也止不住的滾滾落下。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那麼難過,不過就是再理所應當的事罷了。
他會娶妻,自然就會生子,以後還會再娶,再生……他将來是一代帝王,後宮佳麗無數,這是早已注定的結果。
我早該有所認知的,三妻四妾,這是這個時代男子共具的劣根性,獲得的權利越高代表着身份地位的妻妾就會越多,皇太極不過是順應時勢罷了。
這又有什麼好難過的?
腳下一絆,我身子失控的向前仆倒,跌進厚厚的雪堆裡。
眼淚仍是不停的湧出來,我趴在雪地裡,失聲痛哭。
身側不遠便是外城長街,因為風雪交迫,街上并不見人,我想過若是待在雪裡不動,過個盞茶工夫,我也就當真會被積雪活埋了吧。
算了,索性讓雪把我埋了吧!
埋了,一了百了。
什麼愛恨情仇統統一筆勾銷……
一陣沉悶的車辘聲緩緩滑過,過了許久,當我感覺渾身冰涼,就快凍得失去知覺時,有什麼東西觸及我的後背,然後一雙手抓着我的臂膀将我從雪堆裡拖了起來。
吸氣聲随即響起:“東哥!
怎會是你?
!
”
我虛弱的睜眼,迷朦中看到一張儒雅清俊的臉孔,我思維有一瞬間的恍惚,遲疑的開口:“代……善?
”
有多久沒見到他了?
打從鐘城烏碣岩回來,除了年節下,最近的一次也是半年前在皇太極的婚宴上匆匆擦肩一瞥。
“你怎麼摔雪地裡?
身邊連個丫頭都沒有嗎?
”他焦急的拍幹淨我身上的積雪,又忙着把身上的水獺皮避雪鬥篷解下,替我圍上。
我些許暖和了點,手腳反而比之前更加哆嗦得顫抖起來。
“嘴唇都凍紫了。
趕緊上車!
”他催促,見我沒動,看了我兩眼,于是彎腰将我打橫抱起。
我牙齒咯咯打顫,凍得說不出話來,隻得軟軟的任由他抱回馬車内。
車廂内暖融融的,才鑽進去,便刺激得我鼻頭發癢,連打了兩個噴嚏。
“這裡有才燙好的酒,你……”他将一壺酒遞過來,可不待我伸手去接,卻又忙忙的撤回,“算了,你還是不要喝的好。
”
我随即明白過來,尴尬的扯出一絲笑容。
代善盤膝坐在我對面,不甚寬敞的空間内清晰的聽到兩人彼此的呼吸聲,我有些局促不安起來,心虛的低下頭。
“最近……過得好麼?
”
我點點頭,不吭聲。
氣氛一度冷場,随着馬車不停的左右搖晃,我的思緒又漸漸飄遠,無意間又想起葛戴有喜之事,心裡又是一痛,一時激動,擡頭沖口問道:“代善,聽說濟蘭今年又給你添了位五阿哥?
”
他錯愕的愣住,好半天沒任何反應。
我馬上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不善,竟隐有質問的咄咄之氣,忙讪讪一笑,改口道:“先前忙着給皇太極辦婚事,忘了恭喜你……”
代善面上的笑容漸漸斂起,眸中隐有哀色。
我承受不了他那副受傷的神情,慌亂的撇開目光,口不擇言道:“聽說你寵着濟蘭在家裡胡作非為,嶽托和碩托雖不是濟蘭所出,到底也是你的兒子,她這樣做主母,偏寵自己的兒子,苛待長子次子,鬧将出去,對你正紅旗旗主名聲臉面也極是不好。
”
“東哥!
”他忽然伸出手來,觸摸到我的臉頰,我心裡一慌,身子往後一仰,後腦勺竟重重的撞在車闆上,痛得我低呼一聲。
“唉,你……”代善連連歎息,目光柔情似水,憐惜中帶着郁郁哀傷,癡癡的望着我,“疼不疼?
我瞧瞧!
”
那種目光原是最能令我在彷徨中倍感寬慰的,可是此時看來卻像一柄緻命的利劍般,讓我心神難安:“不!
不用!
沒事!
不疼!
”我一連疊聲的回絕。
興許是我的生疏太過明顯,以緻他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許久也未曾放下。
隔得良久,他啞着聲,低低的說:“她是你妹妹,有些東西我暫且給不了你,所以……對不起,我不會了,是我不好,你别生我的氣。
你若不喜歡,我……我……”
我一震,以往與他在一起度過的點點滴滴在我眼前一一閃過,我痛苦的閉上眼,心亂如麻。
為什麼偏要在這個時候,讓我遇到他?
“對不起,代善!
”我搶在他之前飛快的說,“我不該過問和指責你的家事,我給你道歉,收回前言。
”
他被我打斷說話,怔怔的看着我:“你……是不是已經忘了我們的承諾了?
我們……說好會一起等的,隻要……”
“代善!
”我厲聲尖叫,“你再說這等的癡話,我即刻跳下車去!
”
他張口結舌,望着我的眼神一點點的黯然下來,最後,他垮着肩膀,無聲的呆坐。
我心神激蕩,正欲跳車時,他突然揚起臉來,笑容滿面:“我才從三叔家出來,和阿爾通阿、阿敏、紮薩克圖三兄弟喝酒來着,真沒想到回來的路上能遇着你。
”
他換話題換得生硬,臉上雖然笑着,我卻覺得比哭還要叫我難過,但他似乎真的已經忘記了我們之間剛才發生的不愉快,神情自若的講了一些近日所遇所見趣聞給我聽,我卻沒幾句認真聽進心裡,時而目光瞥及,他又恢複了那副溫柔如水的淡淡笑容,恰如冬日陰霾下的一縷陽光。
我暗自歎氣,轉瞬又想起皇太極,不禁神思恍惚,心痛得難以呼吸——為何我會如此介意?
當年即便是代善娶妻生子,我不也能順其自然的接受了麼?
為什麼如今換成皇太極就不行了?
我對他……是否要求過高?
還是……
這一次,我已陷入太深?
!
[1]阿査布密:滿語發音acabumbi,合卺的意思。
滿族婚禮風俗,新人行合卺禮時,由薩滿在窗外念合卺的祝詞。
戊申年注定是發生巨大變端的一年,先是大明遼東鎮守總兵官李成梁和巡撫趙楫棄守寬甸等六堡八百裡疆土,将邊民六萬戶徙于内地,然後以召回逃人有功為名,向朝廷邀賞。
努爾哈赤趁機占了這些地方,與明立碑劃界。
李成梁此人鎮守遼東這些年,對關外的女真人向來主張以夷制夷,拉攏了一個,打壓了另一個,不停的在女真各部落之間制造矛盾。
關外因此戰火不斷,各部落亡了一個又一個,随着他的軍功的節節攀升,同時也造就了努爾哈赤建州吞并其他部落後迅速崛起。
當初提議在寬甸等六堡修築防線的亦是李成梁,因為這道防線,建州在大明眼皮底下瘋狂崛起而不被對方重視,而在努爾哈赤積累到足夠的實力時,李成梁居然會配合默契的将寬甸等六堡的防線盡數拆除。
當時有百姓不願棄家遷徙,被李成梁盡數殺死,這事在遼東鬧得動靜太大,李成梁向朝廷邀功的同時,明朝萬曆帝委任熊廷弼為正七品巡按遼東禦史。
熊廷弼一到遼東,便禁絕了對建州女真的馬市貿易,這一下,别的特産還暫且好說,隻是人參實在沒法儲存,即使努爾哈赤想出了煮參曬幹的法子,也沒法阻擋住大批人參腐爛的結果。
也正是在明國和建州關系尴尬的時刻,這一年十二月,舒爾哈齊率衆一百四十人,私自入京向明國朝貢。
歸後即逢新年,年後未幾,兩兄弟竟而鬧翻,舒爾哈齊率部離開赫圖阿拉,移居渾河上遊的黑扯木,公開與其兄努爾哈赤決裂,擁兵自立。
努爾哈赤勃然動怒,當即下令抄沒舒爾哈齊所有家産,殺死了舒爾哈齊的兩個兒子阿爾通阿和紮薩克圖,又将參與幫助舒爾哈齊叛離的部将武爾坤吊在樹上,處以火焚之刑。
舒爾哈齊的次子阿敏原本亦要被殺,幸而因代善、皇太極等諸位阿哥極力谏止,才使阿敏免遭一死,但卻受到被剝奪所屬人口一半的懲戒。
舒爾哈齊逃至黑扯木後,原指望能得到明朝遼東官吏支持,卻不料明朝有意坐山觀虎,對建州内亂竟是置若罔聞。
己酉年二月,舒爾哈齊孤立無援,隻得返回赫圖阿拉請求兄長寬恕諒解。
努爾哈赤并沒有殺了這個昔日幫他打下江山的兄弟,但也沒有輕饒于他。
舒爾哈齊歸城第二日,便被關入暗無天日的牢房受到幽禁。
皇太極的洞察力果然非同一般,年前那句輕淡的所謂“變端”果然将赫圖阿拉攪得個天翻地覆,好容易待到正藍旗整頓完畢,該殺的殺了,該拘的拘了,看似一切都恢複風平浪靜時,已是春末夏初。
随着淡淡的幹燥的熱風吹入深宮内苑,内城終于回歸平靜,然而我卻隐隐感覺這一切似乎并未結束,反而隻是一個開端……
“格格,茶。
”音吉雅随手将茶盞替了給我,等我接過,尚未置可否她便已轉過頭去,津津有味的伸着脖子看向台架子。
這個丫頭……有點沒心沒肺,粗枝大葉。
我蹙眉搖頭,說實在的,這樣的小丫頭實在不适宜跟在我身邊,像她這樣的,沒準哪天被人咔嚓了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正琢磨着一屋子的小丫頭裡面有哪些是機靈而又可靠值得扶植的,忽然對面起了騷動,沒等我回神,便聽一個凄厲的聲音怒叱道:“為什麼不讓我過去——我要找阿牟其[1]!
阿牟其——阿牟其——”
我才覺着這聲音耳熟,忽然擁擠的人群一分,一道秋香色的纖細身影直沖而入。
那頭看歌舞的爺們正好奇的扭過頭來,努爾哈赤已然站起,雖然隔得遠了,不是很清楚他此刻的表情,但是看那架勢,被人莫名其妙的攪了雅興,必然不會高興到哪去。
“阿牟其!
”那道秋香色的影兒轉眼到得他跟前,激動的叫道,“為什麼?
為什麼要瞞着我,阿瑪出了那麼大的事,為什麼你要瞞着我?
”
“誰告訴你了?
”努爾哈赤極為不耐。
我偏着腦袋凝目細瞧,不禁“咦”了聲,這個身穿秋香色春衫的女子身量側影都極為眼熟,可我偏記不起哪裡見過。
“阿牟其!
為什麼将阿瑪關起來,我、我剛才去見過他了,他……被關在一間逼仄無光的小牢房裡,隻鐵門上留了兩個小孔進出飲食便溺,你……你為何如此狠心待他?
他好歹是你兄弟,替你出生入死……”
“你……放肆!
”努爾哈赤暴怒,揚起手。
那女子卻渾然不懼,竟然高傲的揚起頭來,與他直顔而視:“你除了會施暴還會怎樣?
要打便打!
哥哥們已經被你殺了,我是舒爾哈齊的女兒,有本事的便将我也殺了吧!
”
努爾哈赤氣得渾身發抖,可他高舉的手最後沒有落到那女子的身上,一旋身,隻聽“嘩啦”一陣響,竟是狂怒之下将邊上的桌子給掀了,桌上的茶色果盤險些砸到一旁的大福晉阿巴亥。
阿巴亥在丫頭們的攙扶下連連後退,花容失色,卻不敢吱聲。
“孫帶!
你莫要仗着我對你的寵愛便猖狂得沒了禮數!
我看你還是好好想想清楚,如今你能好端端的站在這裡,到底是拜誰恩賜!
”
“我不稀罕!
我不稀罕!
”她大叫,“你把我關在那屋子裡,整天讓那些丫頭嬷嬷看着我,不準我踏出屋門半步,這比殺了我還殘忍!
”
我心裡突地一跳,蓦地想起她是誰來。
孫帶——那個住在孟古姐姐舊宅中的神秘女子。
沒想到……她竟然是舒爾哈齊的女兒。
“來人!
拖她下去!
把跟她的丫頭奴才統統鞭笞二十,以後沒有我允許,哪個敢再放她出房門半步的,剝皮拆骨!
”努爾哈赤惡狠狠的瞪她,“既然你一心想做你阿瑪的孝順女兒,我便成全你,讓你嘗嘗真正禁足的滋味。
”
聽到這句話,我莫名的感到心裡一寒,果不其然,努爾哈赤的目光有意無意的往我這邊瞟了一眼。
孫帶憤怒的尖叫着被侍衛強行拖下,阿巴亥随即打發奴才收拾殘局,然而努爾哈赤難得的好興緻早已一去不返,最後冷哼一聲,竟是拂袖而去。
一家之主走後,陪侍的阿哥們也随即尋隙一個個離開,剩下一大群福晉女眷湊在一塊,說着家長裡短,頗為無趣。
我正也打算要走,忽然阿巴亥帶着丫頭面無表情的走了過來,我隻能欠身打招呼:“大福晉。
”
阿巴亥忽爾笑起,臉色變得太快,讓我有種傻眼的恍惚:“這些年,東哥格格真是一點未見老,反而是我,每每試鏡,總覺得年華流逝,紅顔易老……”
“怎麼會呢,大福晉天生麗質……”她一個十九歲的妙齡女郎在我面前說老,這不是成心刺激我?
我沒多少心情在這裡跟她打哈哈磨叽時間,其實阿巴亥心裡亦是清楚我的立場。
她故意過來找我說話,自然不會單單隻為了說上兩句話來挖苦我。
于是兩人并肩而走,不着痕迹的與身後的丫頭們拉開一段距離。
“格格過完年很少出栅子呢。
”
我微微動容,隻是揣摩不透她話裡的深意,隻得淡然笑說:“天冷,我不願走動,還是屋裡暖和。
”
“是麼?
”她似笑非笑,臉上的表情怪怪的,過了許久,她忽然冷哼一聲,停下腳步,仰天歎道,“我真不知爺是如何想的,竟會容忍你做出如此出格之事,甯可遷怒他人,卻不對你發作,或許……他倒是甯可自己是個睜眼瞎,什麼都不知道。
”
四周圍的聲音忽然沉寂下來,隻有阿巴亥不冷不熱的話在我腦海裡不斷的盤旋,我背脊發冷,感覺有股森冷的寒氣從腳底升起,一直沖到頭頂。
“東哥,你到底使了什麼手段,居然能将這麼多男人的心收得服服帖帖,我以前真是小觑了你,原以為你随着姿色淡去,終将恩寵不再,可沒曾想你埋在他們心裡的蠱竟會有如此之深。
不過……”她嘴角凝着冷冽的笑意,眼眸如冰,“說起來我還真該謝你,是你讓我有了今時今日……但是,還有一些人恐怕未必會如此想了,她們應該恨透了你,正因為有你,她們才會落得如此凄慘。
”
我口幹舌燥,雖然一時無法明白阿巴亥話裡的意思,但是她眼中強烈的恨意卻讓人不寒而慄。
她沉下臉:“聽不懂麼?
何必裝糊塗?
年前可是你在二阿哥面前挑撥,你妹妹本得專寵,這些年連續生了三個兒子,沒想到你隻一句話便将她打入萬劫不複。
你姑姑因為你,在家沒少受氣,熬了那麼多年,好不容易懷上一胎。
眼瞅着過幾月便要臨盆了,你勾搭八阿哥做下這等沒臉沒皮的下作事,事一揭出來,可知她這幾日在家又多受了多少罪?
還有剛才的……”
“和我有什麼關系?
”我昂着頭,表情冷冷的,“如果每個人都要把不順心不如意的委屈都算在我頭上,那我的委屈又該找誰算去?
”
“你……你這女人不單自私,簡直是冷皿!
”
我不理她,徑自掉頭走開。
但她的聲音依舊不依不饒的叫了出來:“你将自己的丫頭給八阿哥時,可曾想過有天算計過多,最終卻是給他人做了嫁衣裳?
如今葛戴當家做了主母不說,馬上還要替八阿哥誕下嫡長子,哈哈,我替葛戴謝謝你了,她得了體面,如今誰還敢提她是你的丫頭?
她是八阿哥大福晉,是我烏拉那拉的格格,是我阿巴亥的姑姑……”
一步三踉,我低頭看着自己腳下,心裡悲涼莫名。
好容易耳邊終于消失了阿巴亥如魔般的聲音,這時小丫頭音吉雅和塞嶽正嘟嘟囔囔的走了過來,兩個人不停的争辯,見我迎面過來,忙一溜小跑。
“格格!
”音吉雅叫道,“塞嶽瞎謅呢,她偏說那個孫帶格格長得像格格您!
這怎麼可能啊,那個孫帶格格樣貌是不醜,可是如何跟格格您比……”
“奴才才不是說孫帶格格和格格長得像!
奴才隻是說,孫帶格格背影身材乍一看和格格您頗為神似罷了!
若單論長相,滿城除了大福晉,恐怕還真就找不出能及得上格格三分姿色的女子來呢。
”
我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心慌意亂,叱道:“行了!
唧唧歪歪的嚼什麼舌根,在背後議論主子是非,你們難道當真不懂一點規矩了麼?
回去叫管事嬷嬷好好收拾你們。
”
兩小丫頭平時在我跟前沒上沒下慣了,這時突然見我動怒,都吓傻了眼。
我心情煩悶,也懶得再管她們,轉身急急忙忙走了。
回去的路上,隻覺得氣悒難解,腳步越走越快,到最後我撒腿瘋跑起來,顧不得理會旁人詫異的目光。
[1]阿牟其:滿語發音amji,伯父的意思。
己酉,明萬曆三十七年。
冬十月,努爾哈赤命扈爾漢征渥集呼野路,盡取之。
葛戴一朝分娩,替皇太極生下長子,取名豪格。
滿月那日,宴請親友,在子孫繩上系上小弓小箭挂在屋前柳梢枝頭。
前廳賓客滿堂,喜氣洋洋,葛戴房内亦是如此。
小阿哥被奶娘抱在懷裡,粉嘟嘟的噘着小嘴,我将長命鎖挂在他脖子上時,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仿佛回到若幹年前,我也曾如此這般看着襁褓中的皇太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