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劉叔送走,段然看了看表,已經十點多了。
這是一個很令人讨厭的時間——再躺進被窩有點晚,吃午飯的話還有點早。
應該是要過年的關系,暖氣燒的格外的熱。
打開窗簾,外面開始零零星星地飄下雪花。
街上的人少的可憐,除了一群拿着摔炮追追趕趕的小孩子,就隻剩零星幾個貼對聯的商戶,大概是為了早些弄完趕着回家。
不知在窗邊站了多久,直到最後暖氣燙的腿有些疼了,才反應過來。
每逢佳節倍思親,這句話還是有些道理的,時值佳節,段然愈發地矯情起來。
說不清楚自己在感懷些什麼東西,是思念家人?
那到底思念的是今生的父母姐姐,還是前世的爸媽?
想不清楚,想不清楚啊。
還是先管好當前的問題再說,他肚子餓了。
也沒有做飯的心情,準确地說,段然一個人的時候是從不做飯的。
吃飯這種事情,兩三個人一起才最好。
人少了,浪費準備飯食的精力。
人多了,飯桌就會變成交際場。
拆開新買的泡面,用半涼不熱的水泡了兩三分鐘,幾筷子送進肚子裡。
洗好碗,才發現還是免不了開火,泡茶也是需要熱水的。
“媽的!
”
段然低罵了一句,打開煤氣竈燒了壺熱水。
外面的雪花兒越飄越多,這時候應該在野外一小亭裡,着一襲白袍,用松果做柴,紫泥壺乘水,将茶慢慢煮開才好。
要是能寫兩句抒發牢騷心情的長詞短句,就更應景了。
可惜,段然覺得冷。
燒好水,沏好茶,坐在沙發上自斟自飲起來。
灌的肚子每走一步都咣當一下,段然才停下來。
換好衣服,貼上對聯,就往劉叔家走去。
因為兩家不在一棟單元樓的緣故,段然到劉叔家時,手上就多了一個小雪球。
“小然來啦,快來,喝茶!
”劉叔樂呵呵地對段然說道。
“外面冷呢吧?
快暖和暖和!
”劉嬸的聲音從廚房穿出來。
段然擺擺手,對劉叔苦笑道“不了不了!
在家喝了一肚子水了,還在肚子裡咣當着呢。
”
又走進廚房,問劉嬸道“嬸子,啥餡兒的餃子啊?
”
“豬肉大蔥的,行不?
”
劉嬸包餃子的動作很麻利。
“行!
就是您可得多放點豬肉,少放點大蔥。
”段然笑着道。
劉嬸玩笑道“那一會兒再專門給你包一個大餃子,用一整頭豬做餡兒,吃不完就不能走!
”
“那敢情好!
就是怕您舍不得!
别到晚上我一邊兒吃,您一邊兒哭,那也不像樣!
”
劉嬸笑罵道“你可别貧了!
你跟着你劉叔别的沒學着,嘴皮子上的本事倒是學了個八九不離十。
行了!
甭跟這兒看了,出去跟你劉叔說話吧!
”
段然挽起袖子,說道“我也幫您包兩個吧。
”
“别了!
這就包完了,就别沾手了。
晚上你炒菜,有你忙的時候,别着急!
”
段然拗不過劉嬸,出了廚房,和劉叔扯起蛋來。
劉叔地道天津人,從小在相聲園子裡泡大的,說起話來一套接着一套。
兩人就這麼坐了一下午,一直到六點多種,段然接替劉嬸去廚房炒菜。
一共六個菜,四熱兩冷。
段然正炒着菜,就聽到客廳裡劉嬸咆哮的聲音“老劉!
你說你能幹啥?
啊!
這都快七點了,對聯兒都沒貼呢!
”
“哎呦!
光顧着和小然聊天兒了,你看看我這個腦子!
”
“你那是和小段兒聊天?
你那是說相聲!
一下午就聽你嘚嘚嘚,嘚嘚嘚的,正事兒是一點兒沒幹!
”
劉叔又是告饒,又是賠不是,拿着春聯出門了。
剛把門腦貼好,就見對門出來個老頭,幸災樂禍道“老劉,又被你媳婦兒收拾了?
啧啧啧!
在家裡就聽見你媳婦兒的罵娘聲了!
”
“滾你娘的!
罵你娘呢!
你趕緊去下邊兒問問你娘聽到沒?
”劉叔沒好氣地說道。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老頭兒罵了一句,又說道“一會兒過來喝點兒?
”
劉叔頭也沒回道“不去!
你喝你的吧!
别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自己在家喝酒怕被你家那個母老虎罵,這才叫老子去!
”
“扯你娘的蛋!
愛喝不喝!
不喝還給老子省下來了!
你以為老子願意讓你喝啊!
”老頭兒罵了一句,咣當一下關上門回去了。
“切!
老子想喝酒,還用和你喝?
”劉叔貼好了春聯,嘀咕了一句,也關門回去了。
伴随着噼裡啪啦,經久不絕的鞭炮聲,年夜飯開始了。
“祝劉叔劉嬸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段然舉起酒杯,對兩位老人說道。
劉叔劉嬸也端起酒杯,開心地說道“也祝小段兒早點找到女朋友!
還有事業順利!
”
今夜,這三個人就是三個抱團取暖的可憐人,相互慰藉着。
這個時代的春晚還是很好看的,尤其是小品。
一晚上,三個人像一家人似的,說說笑笑!
十點多,雖劉叔劉嬸盡力挽留,他還是回家去了。
看得出來,兩位老人已經到了平時睡覺的時間,哈欠不斷。
老人的作息還是不要随意打亂的好,該睡的時候不睡,過了困的時候就一晚上别想睡好覺了。
地上的雪已經下了厚厚一層,踩上去咯吱咯吱的。
今夜外面空無一人,淨得能聽到落雪的簌簌聲。
回到家裡,家裡也很靜,段然打開電視,本想讓世界喧鬧起來,不想反而襯得他更加寂寥了。
時間尚早,這時候睡覺是睡不着的。
索性開着電視等待零點的到來。
就像花兒樂隊歌裡唱得那樣靜止寂寞圍繞着電視垂死堅持……
捱到了十一點半,世界才重新喧鬧起來,外面有斷斷續續的的鞭炮聲響起。
十二點,鞭炮聲到達了巅峰,仿佛這世界又重新活了過來。
段然關上電視,躺到床上。
人是種奇怪的生物,有時候睡覺要安靜,有時候睡覺又得有點聲音伴着。
初一,段然起得很早,以前兩年的經驗,這天他家裡應該會有幾個客人。
不耐人情往來的大學老師們……
躲避熱情的學生。
當然,也就三四個老師,更多人還是喜歡被前呼後擁着的感覺的。
昨夜的雪下的有點大,不知道他們今天還會不會來。
按理說,初一早上也是要吃餃子的,可惜段然沒包。
索性餾了倆饅頭,煮了點小米粥,正好一解宿醉之苦。
左右無事,段然開了小火準備好好地熬一熬粥。
米粒兒都開了花,粥變成了金黃色,段然這才關火吃飯。
剛吃完早飯,就有人敲門。
“呦!
張老師,今年可是夠早的啊!
”
段然看着門外這個四十多歲的方正中年人說道。
“唉!
”張老師歎了口氣,說道“早點好啊!
”
段然泡上茶,問道“怎麼了,大年初一就愁眉苦臉的,和嫂子吵架了?
”
張老師表情愈發難看,又重重地歎了口氣。
“不是吧,真吵架了?
”段然驚訝地問道。
張老師的老婆,段然見過一兩次,再加上聽别人說起過幾句。
是個有點小市民氣息的那麼一個人,有點斤斤計較,愛沾點小便宜。
其實這也沒什麼不好的,張老師是一個有些迂腐的讀書人,或者說是一個純粹的理想主義者。
平時兩耳不聞窗外事,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教書育人上。
要是兩個張老師這樣的人結婚,那還真不一定能過好。
有人賣命給理想主義,就得有人幫他拾掇好現實的角角落落。
電費水費,買菜做飯,兒子上學,父母有個頭疼腦熱等等等等,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張老師幾乎從來沒管過。
不說别的,張老師每天早上保溫杯裡的養身茶,就讓人羨慕。
“到底怎麼了?
”段然問道。
張老師又歎了口氣,說道“這不是早上的時候,我跟你嫂子說别收學生送的東西,就說了這一句你嫂子就不願意了。
說我年年就知道往外跑,自己躲清閑,埋怨我把這些事兒都扔給她了。
你說這些學生也是,現在送的東西一個比一個貴!
以前的時候,送點家裡特産啊,帶點兒小吃啊,收就收了。
現在動不動就送好幾百塊的東西,讓人怎麼好收嘛!
”
段然給張老師倒了杯茶,勸道“送貴的還不好?
人學生也是感謝你嘛。
嫂子也不容易,人情往來,就是這樣。
要不收人送的東西,那才是把人做絕了。
都是一片好心,人送的樂意,你就高興點兒收下。
你又不是當官兒的,怕什麼?
怕人家送了你東西,還要讓你幫着給上節課?
”
張老師張了張嘴,最後無奈喟歎道“咱教書不是為了收人禮啊……
算了,收就收吧,我就一教書匠,真要求到我頭上,我也幫不了什麼忙。
”
段然笑道“這就對了嘛!
再者說了,都是你的學生,你讓嫂子怎麼拒絕?
人家學生說是感念師恩,難道讓嫂子說你和你學生之間壓根兒沒情義?
”
張老師擺了擺手,也不說話了,隻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茶。
終于,他放下茶杯說道“算了,我還是回去看看!
你嫂子身體也不太舒服,又吵了一架,别真氣着了。
”
說着話,張老師就要往外走,到了門口,才想起手裡提着的東西。
剛才光顧着生氣了,東西都沒送。
“小段兒,這是你嫂子給你的,聽說你是山西人,就給你買了點兒平遙醬驢肉。
”張老師把東西交到段然手上。
“得!
謝謝嫂子了!
”段然收下東西,也沒過多挽留,看得出來,張老師是真的放心不下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