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聲止住,心中沸騰的皿液緩緩歸于平靜,端坐在木椅之上,感受着這世界獨屬她一人之暢快感的朱櫻,意猶未盡的雙手,于琴弦上久久撫摸,似是貪念一般,耳朵自覺屏蔽了後方不遠處故作鎮定如常的朱厚,那般焦急的喊叫。
安欣收斂起心中的雀躍之情,緩步走向魔琴,伸手輕輕放至朱櫻的肩膀。卻不曾想,手掌甫一觸及,安欣立即便是瞧見魔琴之上猛地騰起了一道轉瞬即逝的青色光芒。
果然,這魔琴已然做出了決定。
朱櫻感覺到了碰觸,方才回過神,扭頭沖着安欣抱歉一笑“不好意思,剛才有些出神。”
挂着一副甜美笑容,宛若鄰家女孩一般的安欣,微微搖頭,端莊大方的回道“櫻兒妹子客氣了,你這琴功,可是着實讓我們大吃一驚呢。”
一直不喜這些客套話語的朱櫻,聞聲也隻是害羞的點了點頭,便起身朝朱厚所在方位走了過去。
安欣收回掌心仍有上古之氣波動的手掌,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六指魔琴,随即客氣的沖着龍天他們說道。“各位,既然賊子已經捉住,相公,你何不領他們進屋喝上一杯熱茶。我還需将這琴收好,便無法作陪了。”
龍天聞言,心領神會,滿臉皆是謙遜笑意的沖着白石與朱厚開口道“沒曾想,今夜那名賊子竟然連我這青龍府都沒辦法靠近,朱老,實在是太過勞煩于您了。院内風寒,我們且進屋喝杯熱茶,以示青龍府對您的感激之情。”
朱厚在見到城中劍光閃爍的那一刻,便是明白自己已是徹徹底底的被耍了個團團轉,此時,兇腔之内更是堆積了無法說清的氣憤,他雖然不是完全清楚青龍府的劍客究竟有多厲害,但是從那陣仗來看,至少三十多名的劍客圍攻鳳仙一人,隻怕她已兇多吉少。
鳳仙其人的死與活倒并不是多麼重要,奈何,她那鳳谷大公主的身份,卻是于這樣的時機而言,無比關鍵。若是今夜鳳仙真的香消玉殒,那鳳谷那邊,則必然會是一個大問題。
這般思緒急速在腦中轉動着,朱厚臉上堆起了面具一般的笑容,正欲開口拒絕,卻被白石搶先一步,“朱老,喝茶事小,且進内屋,有要事相商。”
此話一出,算是徹底堵住了朱厚拒絕意圖的出路,于是朱厚隻得看了一眼朱櫻,打算利用她為借口,盡快離開此地。
安欣瞧見朱厚視線的移動,雙手立即搭上魔琴,擡起之際,險些掉落在地,朱櫻見狀,哪裡願意見那魔琴受到半點傷害,腳下不受控制的就跑了過去,沖着安欣急切的說道“我來幫忙吧。”
安欣笑笑,“櫻兒妹子,你瞧我,上了年紀,手上都使不上勁了,多虧得你搭把手,不然這把好琴就得摔到地上去了。”
朱厚見狀,可謂是恨得牙癢癢,奈何臉上還不得不保持着笑意。“這龍天與白石,還真是将事情計劃的滴水不漏,這下可好,我算是完全失了離開的借口了,也罷,我倒要看看,你們還能耍出什麼花招。鳳仙那邊,暫時隻能期盼她福大命大,保住一條小命了。”
于是朱厚沖着龍天與白石點了點頭,擡腳跟随他兩朝着内屋走去。
安欣目送他們三人離開,眼中一抹精光閃現,手上微微使力,笑着同朱櫻一齊将魔琴往她的房間擡去。
因着安欣的房間是在裡側,從院子過去,頗有些路程,加上她刻意減緩了腳下的速度,以緻有了同朱櫻不受打擾談話的機會。
“櫻兒妹子,真可謂是養在深閨人未識啊,這些年來,我都沒能見上你幾次呢。”安欣如是說道。
朱櫻聽言,尴尬的笑笑,從小養成的孤僻性子使得她很是不願意與外人有過多的接觸,不過對于和藹可親,時刻給人一副貼心姐姐感覺的安欣,她倒是不讨厭。隻聽她客氣的回道“其實我也會時常出來走動,隻不過可能與欣姐碰面的機會不是太多。”
安欣點頭“那可是不幸的很,我于這府中,日複一日,生活平淡無奇,都快要悶壞了。”
朱櫻聞聲,眉頭輕挑,她實在不願意如同尋常女子一般,抱怨些生活中的瑣碎之事,于是為了打住安欣話語的趨勢,她轉移話題道“昨夜那刺客,遺失的可算是把絕世好琴。”
“是嗎?”安欣疑惑道“我并不懂琴的好壞,不過櫻兒妹子如此精通樂理,想必所言不會有錯。”
朱櫻一邊走動,一邊視線緊緊鎖定在魔琴之上,滿滿的注意力過度集中,根本得不上空隙去思考安欣那番言語之中不尋常的意味,隻聽她陶醉似的接着說道“不會錯的,一定程度上來說,琴如人一般,是好是壞,觸之即可分辨。這把琴雖然我不知它是什麼來曆,不過絕對不會錯,确實是一把絕世好琴。”
安欣微微一笑,神色黯淡道“可惜,這把琴即使再好,對于青龍府而言,都是一件兇物,它的出現,直接導緻了府主的離世。”
“節哀。”朱櫻委實不知該如何去回應這樣的話語,所能說的隻有二字而已。
安欣搖頭,故作因為悲傷而不願意繼續提及龍山離世的話題之模樣,“今夜那名賊子已被擊殺,此時來說,這琴也算是無主之物了。”
朱櫻聽到‘無知之物’四字,臉上不禁動容。可惜,心裡對這琴雖然無比喜愛,但它實在太過貴重,況且朱櫻也是從沒沒有開口向人讨要某物的習慣。于是她條件反射般張開的小嘴,旋即閉上。
安欣見狀,自顧自的接着說道“琴有琴心,若是将它一直擺放在青龍府中無人去彈,着實有些暴殄天物的意味。既然櫻兒妹子對琴頗為了解,不如日後,常來這裡走動走動。”
聽言,朱櫻不假思索的應道“一定。”
說話間,兩人已經行至安欣房間,放下魔琴之後,安欣笑着,淡淡說道“良琴覓佳人,若是櫻兒妹子喜歡這琴,回頭我同龍天說說,将這琴贈與你。”
“當真?”朱櫻聞言,喜不自勝,激動的話語脫口而出。
“當真!”安欣滿臉的笑意,于昏暗的燭光間,顯出誰人都不曾意識到過的陌生!
不死城雖然有些與世隔絕的味道,但是任何人,任何城要想生存在任何一片土地之上,都是不可能做到完全與外界不做交流的程度。不死城在這方面也是一樣,雖然交流甚少,但也确實存在。
為此,城中還專門設立了一處供外城來的使者以及商販休息的住所,名為聚賢閣。它坐立于城西靠近主城一片專門開發的土地之上,一方面來說,防人之心不可無,不死城因着獨特的地位,曆屆城主的首要任務便是保證城中居民的安全,外來之人,雖然進城之時會由城門守衛盤查,但難免會有漏網之魚。另一方面,聚賢閣正處于城門與主城的軸心位置,一旦發生任何麻煩,城門守衛也可盡速前去鎮壓。
這一夜,于青龍府暗鬥之間,聚賢閣二樓,已然在此居住了一月之久的三人,聞聽曲聲之際,身影皆是急速閃現,登至閣樓,極目遠眺,關注着城中的一舉一動。
待到曲終人散,一切再度回歸平靜之時,三名融入夜色之中,做商販打扮之人,才面色凝重的下了樓去。
夜深人靜,不久前突兀的喧嚣,惹得人人自危,但是幾乎所有城民都默契的選擇了熄滅燭火,安安分分進入睡眠,理由隻怕也很簡單,那樣的打鬥,是他們即使連想都不敢去想的危難。既然如此,又何必還要庸人自擾,徒添無趣。
微弱燭光随風輕擺的考究房間内,一頭幹練短發,臉色陰沉,樣貌一闆一眼,任何時候看上去都顯得異常嚴肅的老者,緩緩坐到木椅之上,長長歎了口氣。“青粟,雲兒,明日是黑夜之前,離開不死城的最後機會,我要你們兩人盡速收拾行囊,明日及早出發,回到天明城,告知城主,就說,不幸的猜測已然應驗,不死城城主,果然還是願意冒天下之大不韪,行那般瘋狂之事。”
被老者喚為青粟的稚嫩青年,聞言,緊張的話語脫口而出,“那師傅,您呢?您不同我們一起回去嗎?”
老者無奈的搖了搖頭,“此種時刻,我必須要留在這裡,密切觀察事态的發展,如今我們隻是知曉不死城城主将要做的事情,卻是完全不清楚他要具體怎麼實施。我多留一日,便可多一分了解,他日,我們天明城成功熬過這次災難的幾率就會多上一成。”
名為雲兒的女子看上去年紀要比青粟稍微大上那麼一些,大抵是因為女性一般比較早熟的緣故,此時此刻,她所思考的問題已經不是簡簡單單的離開,而是老者避而不提的結局。
隻見她,眼眸之上忽的蒙了一層水汽,于燭光之中看不真切,她輕聲開口不無不舍的問道“師傅,明日我與青粟離開後,還請您務必保重,不要做出任何魯莽之事。我們會在天明城等待您回去。”
老者臉上滿是辛酸的笑了笑,心想‘雲兒這妮子,自幼不僅比男生聰明,更是比大部分的女娃心思都要細膩的多。短短時間,就已看透了一切,實在難得。’
老者明白,雲兒清楚的知道,明日他兩離開之後,這不死城的城門便會一直緊緊關閉直到城毀人亡那一天的到來,而身處其間的自己,于那般常人不敢想象也無法想象的戰争中,應當是不會有機會活着回到天明城,活着回到家鄉。
因而明日一别,當是後會無期!
與雲兒相比,顯得頗為愚笨的青粟聽着那般莫名其妙的話語,臉上皆是不解之情,然而不等他開口,老者便搶先道“今夜便到此為止,你兩回屋,收拾,休息,明日辰時,城門大開,你們要立即出城,不可延誤。”
青粟聽言,受着語氣之中的嚴厲,雖是不舍留老者一人在此,但還是沒有足夠的膽量去拒絕,于是隻得點了點頭。
雙眸之上,水氣彌漫,強忍着不讓淚水凝聚的雲兒,低垂的腦袋擡了起來,直直的盯着面前這位幾乎如同自己親生父親一般的老者,腦中關于他過往時而嚴厲,時而歡樂,雖始終古闆,但卻偶爾也不會荒誕不羁的回憶,齊齊湧了出來。
時間一秒一秒滴滴流逝而去。終于,漫長的仿佛一個世紀的時光過後,雲兒将這一刻老者的容顔,宛若變成固狀回憶一般,珍藏起來,緩緩轉身,任由強忍多時的淚水奪眶而出。
青粟見到雲兒連一聲道别都沒有說,這般不禮貌的轉身擡腳離開,便趕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然而待得他瞧見雲兒滿臉的淚水後,所有将要出口的話語頓時被生生的咽了回去。
兩人無聲的走回房間,任由漫無邊際的黑夜将身後的一切吞噬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