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第一次整夜失眠了。
在黑暗裡,我輾轉反側,窗外繁星高挂,我從來不知道,在那些我熟睡如豬的夜晚,竟然有着這麼美的景色。
就像我從來不知道,在我28歲即将過完的日子裡,竟然有了一段這麼讓人軟弱的愛情。
左輝與我遇見時,我才18歲,大學畢業,我為了他留在了這所城市,8年的感情,他說走就走。但即使如此,他的背叛也隻是讓我憤怒,而與林啟正的相遇,卻讓我感到如此無力和感傷。他的略帶喑啞的聲音,他被深深挫傷的表情,他的身上,那股樹葉與煙草混合的香氣,都有我的身邊回轉。
讓那個人從我的腦海中消失吧,就像讓風消失在空中,讓水消失在沙中,讓他不要留下任何痕迹。我在黑暗中自言自語。
第二天早上要開庭,我很早就下樓打來早飯,鄒月打着呵欠走出房門,看見我,像看見了鬼一樣。“姐?你怎麼啦?怎麼這個樣子?”
“沒怎麼,吃完飯上你的班去!”
為了掩飾我臉上的疲憊,我特地小化了點妝,強打精神走進法庭。
庭審還算順利。
開完庭,我直奔精神病醫院,打算找到治安支隊移送劉軍的文書,然後直接到公安局去理論。
但是,劉軍已經不見了。醫生告訴我,治安支隊一早就過來,把他轉院到附二醫院去了。
我心中一喜,連忙往附二醫院趕去。果然,在骨科病房,我見到了劉軍,而且見到了剛從老家趕來照顧他的老父親。
劉軍緊緊抓着我的手說:“鄒律師,謝謝你!謝謝你!多虧你,真的太感謝了!”
我正和劉軍聊着情況時,一個包工頭模樣的人走進來,點頭哈腰地對我說:“鄒律師吧?你好你好!”
我不認識他:“請問你是……?”
“我姓黃,是這個工程的負責人。那天在工地上,我見過你。辛苦你了,辛苦你了。”他伸出手與我相握。
“應該的。”我皮笑肉不笑地應付。
“哎呀,這點小事你直接和我聯系就好了嘛,何必驚動林總親自過問此事,讓我們都很慚愧,是我們沒解決好。”——果然是林啟正的功勞,他還是做了不可以做的事。
“那黃老闆您決定怎麼解決這件事呢?”我繼續問。
“先治病,治好再賠。你放心,我已經主動向勞動部門報告了,将來由他們來裁決,我們該賠多少就賠多少!”黃老闆把兇脯拍得嘭嘭響。
看來事情得到了圓滿的解決,走出病房後,我想給林啟正打個電話表示感謝,猶豫再三,我隻是發了條短信到他的手機,上面是兩個字:“謝謝。”
而他,并沒有回複。
回到所裡後,我直接走進鄭主任的辦公室,對他宣布:“我要退夥。”
“為什麼?”他很驚訝地望着我。
“太辛苦了,我照顧不到家裡,我媽身體很差。”
“那就少做一點嘛。”
“主要是緻林的業務量太大,我承擔不起。”
“也不至于吧。可能開始會辛苦一點,以後理順了就好一些了。”
“可是我就是現在覺得太辛苦,我等不到以後。”
“那讓高展旗幫幫你。”
“他幫我?他自己那點事還扯不清呢!”
“小鄒,小高應該把我的意思告訴你了,你知道,我不想别人插手緻林的業務,将來這就是我們手裡的王牌啊,現在已經又有幾家大公司和銀行想請我們做顧問,人家都是沖着緻林這塊牌子。你現在辛苦一點,将來就能享福了,你們全家人不也跟着享福了。”鄭主任企圖利誘。
“鄭主任,我真的不想做下去了。請您盡快安排人接替我這項工作吧。”
我去意已決,起身離開他的辦公室,留下他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過五分鐘,我的電話就響了,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高展旗。如果他在所裡,早已跳到我面前口沫四濺了。
“鄒雨,你别誤會,我昨天說的話是開玩笑的!”他急急地在電話裡解釋。
“不關你的事,我是為了我媽,想多點時間好好陪陪他!”我答。
“你想少做一點,我幫你好了,我大不了不做其它業務。”
“不需要,這樣不公平。我幹脆退出,換個能幹又沒有負擔的人,豈不更好。”
“可是你不在這所裡幹了,我在這兒還有什麼勁啊?”他抱怨。
“那就跟我一起走吧?”我将他一軍。
他尴尬地笑了。“那可不行,我還得攢錢來娶你呢。”
“那好啊,等你攢夠了再來找我吧。”我挂了電話。
而緻林的事,确實不少,下午歐陽部長通知我參加一個住宅項目轉讓的談判。
我懷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走進會議室,但讓我欣慰的是,這類小項目的談判,林啟正并沒有參加,而是由開發部的經理和歐陽部長負責。
談判間歇中,歐陽部長很神秘地向我透露:“鄒律師,今天這個項目是小菜一碟,現在公司在海南有一筆大業務,要接受一片原來的爛尾别墅群,重新開發,那可有得事做了,搞不好在三亞都得呆個把月,我們可有的辛苦啰。”
我笑答:“當時,可能不是我做了。”
“為什麼?”他很驚訝。
“我有些私事要處理,可能緻林這邊的業務會換人接手。到時候鄭主任會和您聯系的。”
歐陽部長很遺憾地看着我:“這太可惜了,你做得很好啊,我們老闆都很喜歡你啊!”
他又怎麼知道,問題就出在這裡呢?
談了一下午,也沒個所以然,明天繼續。
我走出緻林的大門,突然看見那輛黑色的寶馬孤伶伶地停在門口的烈日下,那個位置是隻允許公司高層停車的地方。一時間我竟有些出神,他并不在車裡,但是,這意味着他就在這棟樓的某個地方,也許,我再等等,他就會出現在我身後,也許,當我一擡眼,就能看見他站在某扇窗後注視着我——可是,鄒雨,這又有什麼意義呢?我喝醒自己,大步走出了公司的前坪,攔下了一部出租車。
我讓司機把我丢在了商業中心,然後我在商場裡瞎轉悠,在必勝客吃了一大客披薩,拎着幾包戰利品走進電影院看電影。我想我的潛能一定是被激發,不然,怎麼可能在一夜未睡的情況下,保持如此亢奮的狀态。
我回到家時,已經十點多了。打開門,竟看見高展旗坐在沙發上,與鄒月有說有笑。
“你怎麼來了?錢攢夠了?”我疲憊不堪地一邊脫鞋一邊問。
高展旗站起身,走過來接過我手裡的紙袋。“買什麼買這麼多?喝,都是新衣服,怎麼?準備去相親?”
“是啊,嫁個有錢人,省得日日這麼辛苦。”我摔倒在沙發裡。
“來來來,我買了你最愛吃的鴨脖,嘗一個?”高展旗将一個袋子高舉到我面前,那股腥味令我反胃。我忙把袋子推出很遠。
鄒月在一旁說:“姐,高哥七點多就來了,等了你很久了,你和他聊吧,我睡了。”說完,她就走進房内。
我也累得幾乎快睜不開眼睛了,于是我對高展旗說:“如果你是來勸我不要退夥,就别說了。我們明天再讨論,我也想睡了。”
“鄒雨,是不是我昨天的話太過分了,我向你道歉。”高展旗難得地很認真地問。
“不是啦,和你沒關系。”
“那你是不是瘋了?明擺着年底可以分幾十萬,你為什麼要退夥?”
“我不想做得這麼辛苦。”
“你是一個怕辛苦的人嗎?而且,你的負擔有多重你自己沒數嗎?媽媽、妹妹、弟弟,哪個你不得管着,你何苦跟錢過不去呢?”
“我如果不跟錢過不去,我就得跟自己過不去。”我一邊回答,一邊感到自己的眼皮在打架。
高展旗還在說着什麼,但我已經聽不清了,慢慢地,我陷入了黑暗之中。
然後,我被手機的音樂聲驚醒,一擡頭坐起來,發現自己蓋着被子睡在沙發上,而天色已經大亮。
電話上顯示的是歐陽部長的号碼,我接通電話“喂”了一聲,歐陽部長在那頭焦急地問我:“鄒律師,會議開始了,你快到了嗎?”
“我……”我擡眼看鐘,已是九點,我連忙撒了個謊:“這邊法院裡有點急事喊我商量,我馬上趕過來。”
我急忙起身去廁所洗漱,經過餐桌時,看見桌上鄒月準備好的早飯,和一張字條,上面寫着:“姐,别太辛苦了。注意保重身體。”
再怎麼快,趕到緻林時,已是近十點了。
我闖進去,再三表示道歉。歐陽部長低聲對我說:“你先到五樓林總辦公室去一下吧,剛才他打電話過來讓你上去。”
又找我幹嗎?我心想,有些不情願地問:“什麼事啊?”
“也許是哪個合同的事。”歐陽部長答。
“那您和我一起去吧?”我想拉一個作陪的,避免尴尬。
“那不行,我得在這裡盯着。待會讨論了什麼我們都不知道,怎麼寫協議啊。”歐陽部長立馬拒絕。
我隻好站起身,走出會議室。
來到林啟正的辦公室前。秘書微笑着對我說:“鄒律師,林總在等您,不過可能不能談很久,十點十分林總要外出。”
我一看表,已經十點了。“好,馬上出來。”我答道。
暗暗深吸了一口氣,我推門走進了他的辦公室。
他坐在辦公桌後,正在聚精會神地研究一堆圖紙。直到我走到他桌前,他才擡起頭來。
見到他我就感到惶恐,現在還是一樣。而且,在惶恐之外,更多了一些柔情在心中蕩漾。
他倒是顯得很平靜,指指椅子說:“坐吧。”
我坐下,他接着問:“那個項目談得怎麼樣?”
“還好。”我其實完全不了解今天的情況,隻好敷衍答道。
“過一段時間後,還會有一個大的項目,到時可能工作量會很大。”他說。
“哦……”我本想說,我準備離職,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