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看着我,突然問:“你準備走?”
我一愣,看來他已經知道了。我隻好點點頭。
“為什麼?”他繼續問。
“我媽身體不好,我想多均出點時間照顧她,所以要減少點工作量。”我照着想好的理由答道。
他看着我,默不做聲。
我低下頭,因為我們倆都知道什麼是真正的理由。
過了一會兒,他說:“你還是繼續做吧。你到别的所去,不是一樣的要攬業務嗎?在哪裡做不都是做呢?我們開出的酬勞,恐怕别人很難做到。”
我依舊低頭,沒有回答他。我不知該說什麼,難道說我無法面對他嗎?
“你是不想面對我嗎?”他說出了我想說的話。我擡眼看他,此時,他卻把目光轉向了窗外。
片刻後,他回望我,緩緩地說:“其實,如果我不制造機會,我們很少有機會碰面,如果我再處理一下,我們可能根本就不會見面。所以,你完全不必有顧慮。”
我的心被他的這兩句話重重的擊打着,幾乎能聽見破裂的聲音。他的挽留和他的決絕,都讓我無法言語。
秘書緻電進來催他外出。我聽到後,站起身就向外走去,忘了向他道再見,他從桌後追過來,幫我打開門,站在門邊對我說:“鄒雨,你再考慮考慮我的建議。不管怎麼樣,我對你的工作十分滿意。”
我看他,他離我一步之遙,但是卻又遠到我無法觸及。
我下意識地說了聲“好的。”轉身走出了他的辦公室。突然想起劉軍的事,想起該對他道謝,一回頭,正撞見站在門後他的目光,也是一樣的悲傷。
我忘了自己要說什麼了,隻知道應該趕快逃開,趕快逃開。
直到走進電梯,我才長籲了一口氣。
“如果我不制造機會,我們很少有機會碰面,如果我再處理一下,我們可能根本就不會見面。”――一定要這樣嗎?隻能這樣嗎?可是,這又何苦呢?我暗暗地問,問他,也問自己。
磨砂的電梯門,隻有我一個人的身影,就像鬼魅。
下午回到辦公室,我收拾好心情,開始幹活。
協議書剛起了個頭,鄭主任輕手輕腳走進我的辦公室,還返手關上了門,門鎖的咔嗒聲讓我發現他的存在。
他走到我的桌前坐下,慈祥地望着我,還沒等他開口,我就知道他要說什麼。“鄭主任,您不用說了,我真的是想走。”
“小鄒,有什麼困難大家一起來想辦法,為什麼一定要走呢?”
“太辛苦了,我周末都沒辦法休息,我媽身體很差,我想帶她過來看病的時間都沒有。”我半真半假地抱怨。
“創業階段是這樣的嘛!所裡成立三年多了,現在才開始有點起色,你就說要走,沒有享受勝利果實,也太可惜了。”
“您也知道我不是那種工作狂,為了賺錢,什麼都可以放棄,我做不到。”
“但是,你說走就走,這麼一大攤子事,我找誰來替你啊!”鄭主任急了。
“所裡王律師、夏律師他們,不都挺輕閑的嘛!”
“他們?!”鄭主任用不屑一顧的口吻說:“什麼都幹不好,還自以為很有水平,如果把緻林的事交給他們做,那我們就不要指望明年續約了。當初要不是開辦資金不足,我也不會拉上他們。”
他向我湊近一些,低聲說:“小高沒有告訴你嗎?我計劃在今年之内,想辦法把他們弄出去。以後,我、你和小高,再請幾個年輕律師,我們好好地幹一把。有了緻林這塊金字招牌,我們不愁沒有業務,不瞞你說,現在已經有兩個證券公司和一個上市公司有與我們簽約的意向了。”鄭主任說得兩眼直放光。
“鄭主任,我确實是難以擔此重任,這段時間我覺得做得特别累,所以我想換個環境。”我說的是實話。
“小鄒,那時候你剛畢業,沒有經驗,沒有執業資格,為了男朋友想留在這裡,是我頂住其它合夥人的壓力,堅持要聘用你。”鄭主任開始以情動人:“你說我這個當師傅的,是不是手把手地毫無保留地教你?帶你認識法官,帶你開庭,帶你出差,交案子給你做,為你把關。後來你考上了律師資格,開始執業,我又堅持把你升為合夥人。為什麼?就是因為我一直很看好你,認為你是一個很優秀的律師,以後一定會對我們所的發展有所貢獻。可是現在,你說走就要走,讓我真的很被動啊!”鄭主任的表情痛心疾首。
雖然他的回憶略有誇張,但不可否認,我是在他的培養下成長起來的,聽他這麼一說,我也有些慚愧。
我的心一軟,表态道:“鄭主任,您别為難,我堅持一到兩個月,你趕緊物色優秀人才,我等到您這兒有人接替我的工作,我再走。”
聽到我這話,鄭主任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但他還是客氣地說:“最好是不要走,我們都不希望你走,尤其是小高,你一走,肯定會影響到他的工作積極性。”拿小高和我說事兒,是我們所的慣例。
我笑道:“那您就找一個更能提高他積極性的呗!”
鄭主任掩門出去了。
我真郁悶啊,心裡恨恨地想,這是怎麼回事啊?從何時開始,我變得情場錢場兩失意呢?一個有錢有勢的英俊男人看上了我,而我卻要離他越遠越好,不僅如此,還得煞費苦心地換工作,丢掉每年十幾萬的分紅?這是什麼世道啊!
正想着呢,電話響了。我拎起話筒,裡面傳出高展旗的聲音:“你睡醒啦?!”
“都什麼時候了,我還睡什麼覺啊!”我奇怪地答。
“鄒雨,我真的很傷心很傷心!”高展旗用痛苦的語調說。
“怎麼啦?”
“對你而言,我是不是就像空氣一樣,完全隐形啊?”
“什麼?”我越聽越聽不懂了。
“昨晚我還在和你說話,你居然就睡着了,你也太不把我當回事了吧?”
“哦!”原來是昨晚的事,我記起他确實是在絮絮叨叨地說些什麼,把我送進了夢鄉:“對不起,我昨天太辛苦了。”我連忙道歉。
“我等了你一個晚上,結果沒和你說上兩句話,你再想睡覺,總得等我把話說完吧!”
“您想說什麼?現在說吧!”
“算了,不說了!”高展旗好像有些不快。
“說吧,是向我求婚嗎?”我開他的玩笑,想以此獲得原諒。
“對啊,你同意嗎?”他倒挺會順水推舟,立馬說。
“嗯……”我佯做考慮:“你先把存折拿給我過目一下,我再做決定。”
“呵呵呵……”高展旗笑道:“好的,等我回來。”
“你在哪裡?”我問。
“我在深圳,陪法官取證。昨天你在夢裡沒聽見嗎?”
“回來後我請你吃飯賠罪吧。”我答。
“好,一言為定。”他開心地挂斷了電話。
高展旗說的沒錯,他就像我身邊的空氣,我常常會忽視他的存在,但他的存在,又是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也許這就是朋友的定義。
我按照與鄭主任的約定,繼續完成自己在緻林的工作。
而那個人,他也按照他自己的承諾,從我的視線裡消失了。
不論是什麼樣的談判和會議,他都沒有參加過,如果有什麼問題需經他定奪,或有合同需要他過目簽字,也完全由歐陽部長經手。我無數次走進緻林,無數次經過大堂、電梯和那些辦公室,竟然從來都沒有遇見過他。
一天沒有見到,兩天沒有見到,一周沒有見到,兩周沒有見到……日子在一天天消逝,我的心卻并沒有如約地回複平靜,相反,一種難以克制的思念不斷地萌芽滋長,以緻于我甚至悄悄地盼望,能在某個瞬間看見他的臉,當我站在即将開啟的電梯門前,當我身後駛過的某輛黑色的車,當我走進某個特别重要的談判會場,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期待看見他,隻要看見,就可以了,我在心裡暗想。可惜的是,從來都沒有,我的盼望竟次次落空。
隻有一次,當我在七樓參加一個談判時,中途去洗手間,經過隔壁的另一個會議室,忽然裡面傳出他的聲音,平緩,略帶暗啞,直擊中我的耳膜。他與某些人讨論着有關貸款的工作,簡短的發問,然後是别人長長的答複。我站在走道裡,等着他的聲音,聽着他的聲音,一時入了神。
突然門響,我一驚,忙佯做無事向前走去,轉頭一看,一個陌生男人從門後走出來,門開啟關閉的刹那,越過陌生男人,我往室内看去,隻見煙霧缭繞,而他,并沒有進入我的視線。
我的心裡,說不出的失落。
直到某個周六,我到學校上課,經過大操場,見彩旗飛舞,鼓樂聲聲,擡頭一看大幅标語:“緻林集團總公司捐贈緻林圖書館暨開工典禮”。
我擠進人群,終于,遠遠地,我看見了坐在台上的林啟正。
太遠了,隔着太多的人,我看不清他的臉。在刺目的陽光下,我眯着眼,努力望向他,想看清他的表情。
在喧鬧的音樂和人聲裡,在一個個不明身份的領導的講話中,他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裡,仿佛置身事外。然後,他起身,在衆人的簇擁下,将一根紅綢剪斷。現場響起掌聲,他擡頭,環顧會場,這一刻,我才清楚地看見了他,和他臉上客套矜持的微笑。
一個多月未見,他還是那個樣子,我站在人群中,貪婪地望着他。周圍的女生依舊在驚歎他的英俊,而我在心裡暗想:“你們又怎麼知道他真正的樣子,他真正的好?”
請允許我為了你,小小地虛榮一下,我在心裡對他說。
他高高在上,衆人仰視,而我,則被淹沒在人群中,成為千百張相似的面孔中的一張,他看不見我,發現不了我,而這才是我們應該的位置。
很快,儀式結束,他在一些人的引導下,迅速消失。人群漸漸散去,我卻站在操場上,頂着陽光,站立了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