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們有病!”我笑罵道,走進了自己辦公室,把桌上稍微整理整理,開始幹活。管他誰會來,選不上更好,我心想。
九點的樣子,高展旗走到我門口招手,“車來了,車來了,快出來迎接!”
我走出辦公室,看見所有的人都站在門口,笑容可掬地望向門外,我趕緊湊過去。
門外走進了四個人,為頭的,就是林啟正的那個助手。他看見我,很恭敬地過來與我握手:“鄒律師,我們受林總的委托,到貴所來了解情況。”
我趕緊把主任介紹給他。大家簇擁着他們向會議室走去,後面有人拉我的衣服,我回頭一看,是那幾個小姑娘,“鄒姐,哪個是林啟正啊?”
“第一個……”我故意停了停。小姑娘們叫起來:“不帥啊!”“好老啊!”
“是他的助手。”我把話說完。小姑娘們又叫起來:“難怪難怪!”“害我白白買一身新衣服!”“我的香水也白買了!”
我把手指放在嘴上,示意她們安靜,轉身向會議室走去。
當天的審查很快就結束了。
兩天後,緻林公司一份傳真件擺在了主任的桌前,通知我們所星期五上午參加法律顧問的競标會,除了攜帶相關書面資料外,還要用五分鐘時間介紹所裡的情況。主任把我和高展旗喊到辦公室:“你們倆和我一起去吧,我們所的金童玉女。”
九點五十,我們進入了競标會的現場,發現會議室裡有許多熟悉的同行,大家互相打着招呼,但看得出來,各自都有所防備。高展旗低聲對我說:“今天一共有八個所,競争激烈!”我邊點頭邊物色了一個最靠後的位置坐了下來,高展旗本想随着我坐在後面,被主任喝令坐在了他的身邊。
十點鐘,對面的門口陸陸續續走進來一些人。接着我看見林啟正陪着一位長者走了進來,兩人低聲商議着什麼,分别坐在了居中的兩個位置上。我躲在人群後,觀察着他,他粗略地環顧了一下會議室,便開始應付向他彙報工作、請他簽字的工作人員,他的表情淡定冷漠,頗有威嚴。而旁邊的長者與他有幾分相似,應當就是他的父親。
競标會開始了,我們所抽簽抽到了最後一個。我遠眺了一下我們的主任,他腦門锃亮,緊張得很。
前面的幾個所都使用了幻燈片,為了放映效果,室内光線變得很昏暗。到了我們所,由于沒有準備幻燈,所有燈光大亮,主任上台時一緊張,差點絆倒,我偷笑起來,眼神一轉,竟毫無防備地與林啟正四目相對。
他的眼光那麼清澈,遠遠地投射過來,我的心瞬間被完全充盈。
隻有一秒種,我的目光就慌忙逃開,然後輕微地移動身體,直到前面一個人完全擋在了我和他之間。
相比其它的所,我們所的介紹乏善可陳,我認為我們徹底沒有希望了,竟感到幾分輕松。當董事會投票開始時,所有的競标所都退出了會議室,工作人員告知大家回去等電話通知。主任和高展旗垂頭喪氣地走出緻林公司大門口。
然而,主任的車子還沒有開出停車場,我的手機就響了,林啟正的助手打來電話:“鄒律師,恭喜你們,林總在辦公室等你們。”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們所被選上了?”我反問。
“是的,林總在等你們,請快一點,他十一點鐘還有一個會議。”
我挂了電話,主任已經把車刹住,和高展旗一起回頭看着我。我說:“回去吧,林總召見,我們被選上了。”
上電梯時,我熟悉地按了五樓。
高展旗奇怪地問:“我是聯絡人啊,為什麼通知的是你?”
“我的電話也在上面啊!”我搶白。
到了林啟正辦公室的門口,我退到了他們兩人的後面。秘書輕輕地打開門,微笑着示意我們進去。
林啟正從辦公桌後面走了過來,與我們一一握手,當他和我握手時,我垂着眼,沒敢看他。
他請我們坐下,開門見山地說:“根據董事會的讨論和投票,決定聘請你們所擔任我們公司的法律顧問。聘用合同先簽一年,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們希望能有更長時間的合作。”
鄭主任疊疊點頭,高展旗笑容滿面。而我,說不清心裡是個什麼滋味。
“按照去年與高誠所的标準,顧問費為每年50萬,另外,涉及訴訟業務的,按2%收取代理費,接待費用可以另行支取。不知道你們同不同意這個方案。”
“可以可以。”鄭主任忙回答。
“那好,具體合同會由我的秘書送給你們過目。另外,有一些業務和案子的交接,公司的法律事務部也會和你們聯系。”林啟正站起身,繼續說:“我十一點還有一個重要會議,不能繼續陪各位,對不起。”
我們連忙跟着站起來,鄭主任不忘表态:“林總,相信我們一定會為貴公司竭盡全力。”
“好的,希望今後合作愉快。”他将我們送出辦公室。
從我們進去,到我們出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出門後,秘書已将合同交到我們手中,法律事務部的歐陽部長也站在旁邊等着與我們見面。緻林公司的工作風格,可見一斑。
晚上,全所狂歡,大家聚餐,然後在卡拉OK高歌至淩晨。高展旗殷勤地要送我,被我婉拒。
我拖着疲憊的身體下了出租車,向家的方向走去。突然,背後有人喊我:“鄒律師,請等一下。”
我一回頭,看見林啟正的助手站在我身後。“鄒律師,林總想和你談一談。”
“現在?”我拿手機看看時間,已經淩晨一點半了。
“對,林總還在等你。請上車吧。”
我隻好随他上了車。
“請問你等我很久了吧。”我很抱歉地說。
“對,下午五點鐘我就過來了。”
“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我的歉意更重。
“林總交待的,讓我見到你的面再轉達他的意思。”他很平淡地說。
“你應該打電話給我,等這麼久,天啊,那你吃飯了嗎?”
“沒關系。”
“請問貴姓?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
“我姓傅,大家都喊我傅哥。”
“傅哥,我先陪你去吃點東西吧,林總應該已經睡了。”
“沒有,就快到了,他在等你。”
我的心裡很有些不安,為什麼要見我呢,有什麼可談的呢?
“鄒律師,”傅哥在旁邊喊我,我一回神,見車已經停在了君皇大酒店的門口。“林總在二十八樓的咖啡廳等你。”
空蕩蕩的咖啡廳裡光線柔和,流轉着悅耳的音樂,可以看見林啟正背對着門口站着。門口的服務台前,一個小姑娘在打着呵欠。我帶着歉意對她笑了笑。
我輕輕走到林啟正的身邊,隻見他半倚在一張沙發椅的椅背上,望向窗外,身上還是穿着白天的那套深灰色西裝,但襯衫領口半敞着,領帶甩在旁邊的桌子上。
還沒等我打招呼,他先開口:“喝酒了?”
“對。”我有些不好意思:“今晚全所的同事狂歡。”
“為什麼?”
“因為,我們接了一樁大買賣。”我調侃道。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微微一笑。
我由衷地說:“林總,謝謝你,我知道,我們能選上,完全是因為你。”
他點點頭,接受了我的謝意,并沒有再推辭什麼。我第一次見到如此安于富貴權勢的男人,既不炫耀,也無厭倦,也許這才是真正的貴族。
“你喝點什麼?”他轉頭看着我問。
“不,我今天喝得很多了。”我忙擺手。他也沒有客氣,又将視線投向了窗外。
我随着他向外望去,雖然已是淩晨,但城市的上空依舊被燈光映紅,遠遠近近層層疊疊的樓房,形成錯落有緻的剪影。我随口問他:“這些房子裡有多少屬于你?”
他想了想,回答道:“上次他們報過一個統計數字給我,在這座城市裡,我們開發的住宅一共有1萬2千多個單位。不過不能說是屬于我,因為大部分已經賣出去了。”
“那你真的很有錢!”我發自内心地感歎道。
他搖搖頭:“有錢還是沒錢,這都是未知數,公司這麼大的攤子,一個決策失誤,就可能全盤皆輸。”
“以你們的實力,即使輸也輸得起。”我由衷地說。
他聳聳肩,随口講了句英文:“Whoknows!”
氣氛有些消沉,我連忙打岔道:“如果是我想買房,找你是不是可以打折?”
“我可以送給你。”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想他一定是開玩笑,于是順着他的話說:“那你不要反悔喔。”
“不會,你看好以後告訴我,隻要是沒有賣出去的,都可以。”他依舊很認真地回答。
他是在開玩笑嗎?這是他幽默的方式嗎?我一時摸不着頭腦,竟答不上話來。兩個人之間出現了沉默。
過了一會兒,他開腔道:“那天晚上,很抱歉,……”我的心裡一緊,終于要聽到他對我說那句“對不起,我喝多了”的話了。不要說,不要說,我的心裡在慘叫!
于是,我幹脆地打斷了他:“那天晚上是個意外,我沒有放在心裡。”――我心想,就這樣吧,太尴尬了,不要讨論了。
他轉頭望向我,我又看見了他清澈的眼神,這次,我沒有回避他的目光。我望向他,他的眼睛裡有着暗暗的皿絲,他的下巴泛着胡茬的微青,他的嘴唇甚至因為幹燥而有些微裂。
他望着我,忽然搖搖頭說:“不,我不覺得是意外。”
我的心“咯噔”響了一下,這不是我預料中的答案。
“那天晚上的我并沒有喝醉,更不是酒後失态,實際上,我的确不由自主地被你吸引。”他繼續說:“鄒雨,你知道嗎?你和别的女人完全不同,你能讓我愉快。我喜歡看你說話,看你笑,還有那次,你遠遠地站在天台上,怕到全身發抖,我很感謝你的勇氣,而且我承認,一直以來,我确實是想接近你,了解你,為你做一些我能做到的事。”
他在說什麼,他是在說他喜歡我嗎?我心裡惶然地問着自己。這是我從不敢設想的狀況,雖然在我的内心也曾小小地冒出過這樣的念頭,但馬上被我的理智完全壓倒。可是,剛才,他嘴裡說出的,仿佛正是這個意思!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我的心裡波濤洶湧,一時來不及反應,隻會呆呆地看着他。
正當我沉浸在受寵若驚的情緒中時,他的話峰陡然一轉:“但是,那天晚上,我要感謝你,你做得很對,你阻止了我,沒有讓這件事變得更複雜。”
他轉頭望向窗外,似乎在斟字酌句:“我已經決定十月底結婚,我的女朋友是一個很純潔很優秀的女孩子,我很珍惜和她的感情,她的家族有着比我們林家更大的勢力和背景,為了緻林的未來,我也必須要維系好這段婚姻。所以,我不應該放任自己的想法,這樣做,不僅是對你的不尊重,也是對我未婚妻的不尊重。”
他的這段話,讓我的心從高處墜落。我望向他的側影,他的表情如此平靜,既沒有失落,也沒有不安。
他繼續說:“今天我約你來,就是想把話說清楚,我為那天晚上的沖動向你表示道歉,希望你不要介意,因為今後我們會頻繁地見面,如果沒有坦誠的心态,狀況會變得很尴尬。”
他結束了他的發言,回頭看着我。
他說得多好,喜歡我是錯誤的沖動,謝謝我的拒絕,使他沒有釀成大錯,也成全了他完滿的愛情。不管他知不知道我心中的想法,在他前前後後的講話中,真是給我留足了面子。商人就是商人,林啟正的圓滑和智慧,又豈是我能想象,就連這樣的事,他都處理得如此漂亮。
而我鄒雨,又豈是那種沒經曆過風浪的小女孩,理智馬上回歸原位,維持着我應有的尊嚴。我微笑着回答:“對,這樣比較好,謝謝你對我的贊美,你放心,大家都是成年人,都知道理智地考慮問題,今後,我們一定會相處得很愉快。”
然後,我大方向他伸出手,可能我的潇灑,讓他有些吃驚,但他猶豫了一下,也伸出手來,兩人鄭重地握了握。
我爽朗地說:“這麼晚了,我也該回去了,明天還要去上課呢。”
“我送你吧?”他說。
“不用,很近,拐兩個彎就到了。你也早點休息吧。”我幹脆地拒絕了他。
看我如此堅決,他沒有再說什麼,朝我點點頭說:“路上小心。”
“沒問題,再見!”我微笑地轉身離去。
走出酒店的大門,我站在街邊等了幾分鐘,沒有看見空駛的計程車,于是,我轉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深夜的空氣仍有幾分寒意,我環抱着雙手快步地走着,突然,眼淚毫無防備地掉了下來,一顆一顆碩大的眼淚,滴落在我的手臂上,我伸手去擦,但它們不停地流淌着,仿佛勢不可擋。真是很奇怪啊,我問我自己,我從沒有渴望過什麼,所以也談不上失去了什麼,但是,為什麼,我的心竟會感到悲傷?就像是,一隻朝着光亮撲騰過去的小飛娥,突然被一腳踩死在黑暗裡,什麼念想都不留,連小小的不切實際的幻想,也被一并踩滅了。
鄒雨,他做得很對啊!應該是這樣,應該是這樣,當然應該是這樣!我不停地在心裡對自己說,加快向腳步向家裡飛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