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但是她一再拒絕王柏川上門幫忙,不為别的,她隻是不願讓媽媽知道,她現在有個手頭還算寬裕的男友,有可以借到錢的地方。她不能讓媽媽在錢的方面心存僥幸,以免一子落錯,滿盤皆輸,又引狼入室,将她被放逐的哥哥找回來。
但樊兄是絕不會放過樊勝美回家的機會的。他打來電話,要媽媽當場傳達給樊勝美,逼樊勝美拿出态度。樊母當然是哭着對女兒道:“你哥都已逃出去好多天了,要吃苦也已經吃足,他以後一定會長記性了。你放他回家吧。”
樊勝美這回沒有上回的火氣,隻有一說一,“放他回家不是我說了算。他要是覺得我能說了算,盡管回來。被人黑了我可不管,我也管不了。”
“你再跟人說說?你上回已經求人饒過我們,再求他們饒了你哥吧。”
“拿十萬塊錢給我,我立刻找人解決這事。沒錢什麼話都說不響,白搭。你還是讓他在外面乖乖掙錢,掙足錢還了賠款,人家自然放過他。”
說完,樊勝美便轉身走了,拎着便盆去河邊洗刷,再不糾纏。她就是這麼幾條原則,翻來覆去有啥可多說的,沒的又與媽媽生閑氣,她媽已經夠可憐了,這陣子操勞下來,人整整瘦了一圈,一張臉布滿黃氣黑氣,一下子老了許多。
空餘時間,樊勝美得去銀行檢查媽媽手頭水費電費電話費卡裡面的錢扣去了沒有,還夠不夠用,去醫院替爸爸開處方買藥,還得求爺爺告奶奶讓雷雷重回幼兒園讀書。兩天下來,從海市帶回來的現金隻剩下五十幾塊。她很是吃驚,開銷竟然比預想的還多。這點兒錢,她還想明天走之前去菜場買點兒菜,讓爸媽和雷雷在未來幾天過得稍好點兒。可五十幾塊錢如今能買什麼呢。
樊勝美回家之前,将所有的銀行卡都留在海市,沒敢帶來。她就是唯恐自己一個心軟,這兒超支一點兒,那兒超支一點兒,最終又将無底洞背在身上。她隻能用這種最笨的辦法控制自己,她不僅不放心媽媽,她更不放心自己的決心。可而今用到手頭隻有五十幾塊,還是有點兒令她頭痛。看着媽媽過于蒼老的臉,她一再地不忍心,總想讓媽媽稍微吃得好一點兒。
王柏川想她,晚上一個接一個的電話和短信,終于将樊勝美約出去吃飯。兩人不敢在縣城吃,怕被熟人撞見,最終消息傳到樊母耳朵裡。王柏川帶着樊勝美到鄰縣,進入飯店,王柏川想坐在樊勝美旁邊,樊勝美不讓,一定要他坐對面。
王柏川笑道:“這兒沒熟人,而且這個位置偏僻。我們怎麼像偷情一樣。”
飯店很溫暖,樊勝美摘下手套,将冰涼的手背貼在臉上,“不讓你看我的手。你走開點兒。”
王柏川忙抓過樊勝美的手細看,“長凍瘡了?癢不癢?”他将樊勝美的兩隻手貼在自己臉上取暖。
“有點痛,等凍瘡消的時候才會癢呢。唉,我這才兩天呢,我媽的手跟老樹皮似的,好幾處開裂見皿,拿橡皮膠貼着。看着心會抽。”
“要不要請個全天保姆,我替你出錢。”
“不要,還不到那程度。”樊勝美搖頭,雖然心中極度搖擺,“不過我這兩天辦事辦得現鈔見底,你借我兩百吧,我明天菜場買點兒菜。”
王柏川掏出皮夾,拿給樊勝美一疊。“寬着點兒用,也算是我送你媽媽的新年禮物。”
樊勝美一愣,猶豫了會兒,隻從王柏川手中抽出兩張,其餘推了回去。“别誘惑我。你還是留着本金,好好做生意,你還得買房子呢。”
“這點兒我還是拿得出的。”
“積少成多。我自己都還把持不定呢,你别再往我手裡塞錢,我還指望你留點兒清醒阻止我再掉進無底洞呢。”說到這兒,樊勝美幹脆将手裡的兩百塊也塞回王柏川手裡,“唉,這些也不要。我在我媽面前再裝闊佬裝下去,明天我哥就得抱着僥幸心理潛回家又讓我替他們擦屁股了。真是隻能咬牙切齒地下狠心啊。王柏川,不許你再婆婆媽媽,你得監督我。”
“我怎麼舍得你吃苦。”
“你隻要好好賺錢,賺得我問你借十萬都不用眨眼皮的時候,我就不用可憐了。”
王柏川吻着樊勝美手上剛長出來的一粒粒凍瘡,發誓:“我一定更加努力,你盡管相信我。”
樊勝美想笑,“怎麼有點兒貧賤夫妻百事哀的感覺呢?”可眼睛才彎起來,眼淚就忍不住掉了下來,落在兩人緊握的手上,灼燒了王柏川的心。王柏川再一次在心裡發誓,要擔起男子漢的責任。
飯後回到車上,王柏川再次提出,隻給兩百塊總可以,又被樊勝美拒絕。樊勝美鐵了心,不能重蹈覆轍。
曲筱绡與劉歆華,及一幹朋友吃喝玩樂得很開心,她與劉歆華的共同語言也越來越多。酒吧裡,她都沒怎麼落座,一直挂在劉歆華的脖子上慢搖,燈紅酒綠,意亂情迷。終于搖累了,回到位置上,她才喝一口單一麥芽,見劉歆華與她的同室竊竊私語,不禁一笑,伸腿踩住劉歆華的腳掌,慢慢地加大力氣。劉歆華吃痛,笑着轉過頭來,“幹嗎?”
“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幹嗎,踩死你。”
劉歆華被踩得想叫,但堅持問曲筱绡同室要個答複。同室見不得這等苦肉計,終于答應,但條件是劉歆華喝下整威士忌杯的單一麥芽。劉歆華看看杯子,但等看看曲筱绡,就動力倍增。他舉起杯子正要喝,曲筱绡一腳将踩着的腳掌踢飛,“傻帽兒,我又沒答應,你喝什麼。”
同室笑得倒入同伴懷裡,“識破了?哈哈,笑死我了。”
曲筱绡道:“真傻透了,還自以為做得保密呢。這麼粗淺的道行也想來蒙我。”
同室道:“就是啊,這麼客氣幹嗎,直接把門一關,把我鎖在門外,我能拿你們倆怎麼樣。關鍵你得把曲曲降服啊,哈哈,書讀太多了。”
“是啊,讀了滿肚子墨水,原來是個烏賊。”
“不,采花賊呢。”
曲筱绡與同室你一言我一語,一起消遣劉歆華。劉歆華急了,用最原始的辦法堵住曲筱绡的嘴:吻。曲筱绡忙于接吻,實在拖不過去,才接起已經不知響了多少次的電話。可若不是這電話由一心腹哥們兒打來,她還不願放棄與劉歆華的厮纏。“喂,看到短信了,但畫面這麼暗,看不清楚啊。”
“給你解釋一下,一個是你大哥,另一個是他最近猛追的三陪女,還沒上手。呵呵,我昨晚把三陪女叫出來吩咐,拒絕你大哥一次出台要求,歇工後乖乖回家睡覺,給五百。昨晚已經拒絕一次,今晚你大哥追得更猛。怎麼樣?完全遵照你的路徑安排。”
“三陪女有本事拒絕一個月嗎?”
“有錢拿,怎麼不行。就怕再拒絕下去,你那個大哥沒耐心了,你的錢白砸。”
曲筱绡頭痛得尖叫,“還有沒有其他辦法?一定要讓三陪女釣上他,釣得他想跟三陪結婚,跟老婆離婚。”
“這個得靠緣分,還真沒辦法。”
曲筱绡郁悶,可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消遣她的兩個哥哥。想來想去,隻得短信給朋友,把朋友們酒後哄鬧出來的這個計劃取消,她心疼每天五百的錢有去無回。
曲筱绡貓在角落打完電話,才回到桌邊,可是減了興緻。兩個哥哥,始終是她心頭大患。劉歆華問她怎麼了,曲筱绡暫時還不想把家裡事告訴劉歆華,隻得裝出開心樣子,與大夥兒玩骰子喝酒。幾杯酒下肚,又歡樂起來,暫時将煩惱抛到腦後。
同伴都去跳舞的時候,曲筱绡貓到劉歆華耳邊,吹着氣,笑嘻嘻地問:“要我嗎?”
“當然要。現在就走?”
“呸,賊沒勁。一釣就上鈎,偏不給你。”
“玩我?今晚還沒玩夠?”
“可你為什麼這麼老實?老實得我都想拿高跟鞋砸你腦袋。我最煩老實頭。”
劉歆華被嗆了,他又不是個真老實頭,火一大,學東北漢子背媳婦,将曲筱绡像米袋似的往肩上一甩,抓起兩人的大衣早退了。曲筱绡被甩得頭暈腦漲,連聲尖叫,開心地伸拳頭砸劉歆華的背。被扔進出租車裡,她依然尖叫,開心壞了,由着劉歆華拿她的大衣将她裹粽子似的裹起來,她再也無法反抗。
被劉歆華扛進賓館的時候,好多人看着他們大笑,曲筱绡滿不在乎,她覺得劉歆華夠男人,很夠男人。“歆歆,我愛你”,這是曲筱绡一晚上翻來覆去說得最多的話。
安迪與包奕凡同機回來。包奕凡答應安迪不再越界,但又怎麼管得住手腳,轉彎時候手臂挽一下,起來時候伸手扶一把,坐下則是忍不住探頭探腦過去深嗅一氣。安迪覺得很奇怪,她很不反感,甚至連不适應都沒有,仿佛這個包奕凡就是上天為她專門創作的,但她嚴格把握分寸。
然而,她以為的分寸,在熟悉她性格的人看來,已是全無分寸。奇點度過最難熬的三天元旦長假,在第三天的夜晚,他估計安迪肯定乘這唯一一班直航飛機回來,便急切地驅車早早趕到機場等候。他卻看到最驚心的一幕。透過玻璃,他老遠就看到安迪與一男子說說笑笑地出來。等到門邊,有工作人員攔住查看行李單,奇點看到,那位同行男子很自然地伸手在安迪肩上搭了一下,笑着附耳不知說了句什麼,安迪也是笑着從大衣口袋裡掏出行李單送檢。原來是包奕凡調皮,半路上趁安迪上廁所,将單子偷偷從包裡轉到口袋,存心捉弄這個記憶超群的天才。然後兩人旁若無人地出來了。安迪邊走邊看手機,與包奕凡一起随着人流,從奇點面前緩緩經過,神色輕松愉快。沒有任何感應,當然也沒有擡頭對視。就這麼走開了,走遠了。
奇點像挨了悶棍似的看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是看着,看着他們走遠。
因為他最清楚,即使熟悉如他,當他的手臂搭上安迪肩膀的時候,安迪都會神經質地全身僵硬一下,非得回頭審視一眼,才能罷休。而那男子,究竟是何方神聖?
但毫無疑問,那個從他面前慢慢經過的男子是個……奇點非常不願意承認,可事實就是事實,那男人是人群中的亮點。隻是,當然,油頭粉面。他憤憤地想,轉身撤離等候的人群,往停車庫走。心裡煩躁,黑着臉想去買杯冰水。但好巧不巧,他尋去的店門口是扶着行李車的安迪。安迪依然看着手機,一邊等人。
隻是身姿很是輕松,柔軟地斜斜倚着行李車,一腳着地,一腳尖輕點,而非奇點常見的經過專門禮儀培訓,随時可以拍證件照的矜持端正但同時也是繃緊的站姿。
所有的反常都落在奇點的眼裡,不知為什麼,奇點看得卻心如刀割。但奇點還是堅定地走了過去,準備招呼。沒等他走近,那個與安迪同行的男子出現在他的視線裡,而那男子也注意到了他。兩人同時止步,肅然對視。而包奕凡隻沉默片刻,便招呼一聲,“安迪。”等安迪擡頭,包奕凡便指安迪往後看。安迪回頭,看到勉強對她微笑的奇點。她一下子站直了。她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我在轉角等你。”包奕凡意識到這個男人是誰了,三秒鐘之内,他把奇點掂量了一遍,便輕松讓出空間,将一杯熱可可交給安迪,推着裝有兩人行李的行李車,走到二十米開外的地方等待。經過奇點身邊的時候,他還給予若無其事的微笑。奇點不得不将注意力分散了一下,也禮節性地微笑一下,看着包奕凡離去。再回頭看安迪,站回标準姿勢,兩手握一隻皮包,自然垂放在前面。
“我本來想機場晚上叫出租車不方便,也不安全,來接你一下。”
安迪心中早滾過無數疑問,她出來時候,奇點站哪兒,為什麼在這家餐廳門口遇見,如果包奕凡不指點,奇點會不會招呼她,等等。以及,最重要的問題,他究竟為何而來。但她什麼都問不出來,隻呆呆看着滿臉隐忍的奇點,一言不發,而且異常心酸。什麼快刀斬亂麻的決心,什麼一貫淩厲簡捷的手法,完全抛諸腦後,隻會發呆。而奇點也不再說話,神情複雜地凝視着安迪,等安迪自己開口。
安迪發呆半天,也沒想出一個詞,似乎每個字都不合時宜。她最終低下頭去猛喝可可,不敢再看奇點,“我的車在樓下,他的車也在樓下,各自回家吧。謝謝。”
“請給我一個說法。”
安迪搖頭,“跟你留下門卡和鑰匙,沒有寫一個字一樣,什麼都不必說了。我們之間該說的,我都沒有對你隐瞞。”
“我錯了,請你原諒一個人面對人生最大抉擇時刻的軟弱。對不起,我隻是個……普通男人。原諒我,别離開我,這三天我非常煎熬。有什麼可以讓我挽回,我都可以做到。”
“你幹什麼承認錯誤呢,你隻做錯一點,就是知道我是誰之後,還對我那麼好。我才是個渾身都是錯的人。”安迪再次擡眼,但視線一觸及奇點,便忍不住又扭開臉去,卻正好看到不遠處看着他們的包奕凡,她再次低下頭去,可旋即一口喝光可可,又擡頭,卻看着包奕凡,對奇點道:“該說的,我早都對你說了。這三天又讓我進一步弄清楚一點,遺傳大神真是非常強大,我是指花癡。”
奇點腦袋嗡的一聲,熱皿全部湧向腦袋,他臉色大變,即使現在心情混亂,也可了悟安迪言下之意。他也不由自主看向不遠處的包奕凡。“不,你不是這種人。”他竟然結巴了。
“很悲哀,我是。”安迪定定看了完全失色的奇點會兒,“而且他相當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