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隆沒感覺到有人靠近或離開,事實上,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那人說,自己是渴求蕾蘋絲的魔力……是這樣嗎?
其實他也分不清,一開始見到女孩,他隻感覺到心髒跳得很快,曾經麻木不仁的感官像被什麼美好的東西刺激到了,哔哔剝剝,皿液飛快上升。
那種感覺絕不是什麼一見鐘情那種模糊的東西,當時的塞隆隻覺得一切再自然不過,就像植物需要陽光,人需要食物。他隻知道自己應該依賴着女孩,她身上有某樣可以讓他好受的東西存在。
可是又不知何時開始,女孩的笑容和溫柔穿透了表面的皮肉,陽光才真正灑進少年内心,幹枯的心房開始有了對露水的渴望,最後就連靈魂也開始鼓動,蕾蘋絲這個名字慢慢占據了他生活的全部。
那是一種淺淺加深、毫無意識,最後割舍不下的感情。
陽光和水沒能開出一朵花,而是在心髒的位置長了一顆毫無用處的小肉瘤,紅通通,不定時發疼,隻有看到少女,才甘願和心髒合為一體,不再出來作怪。
而現在,少年伸手,按住兇口,那陣絞痛從他睜開眼就沒停過。
“唉唉!你有在聽嗎?例行性檢查!”
“她走了……”
聽到少年啞聲,索非亞愣了一下,想了一下才明白。
“這點你就不如你哥了!”
她歎氣:“追女孩子就是要死皮賴臉、胡攪蠻纏,你哥從一年級像小孩子一樣和我說一見鐘情,到現在四年級每天噓寒問暖,拼命在我面前現存在感,搞得我一天沒看到他就覺得怪怪的。”
死皮賴臉、胡攪蠻纏?模仿植物人的少年動了動手指。
索非亞是知道的,三年級的級花和坎特貝斯在交往的傳聞,而那級花,除了這次假日回去探親的蕾蘋絲還有誰?可憐的塞隆就被丢棄在原地。
隻是……
她看着面容俊秀卻還稍嫌稚嫩的少年,心底納悶着:還沒畢業就急着見家長會不會太快了阿?
基于蕾蘋絲學姐的立場,索非亞還是開導一下學妹的男朋友道:“不想要對方走,那就要讓對方願意帶你走。她不帶你,肯定是你不夠用心,沒能融入對方的生活,沒能成為對方的必需。像你哥哥,在我難過不開心時一定會出現;在我開心的時候,就隻會想辦法讓我更開心,這樣女孩每次想到你都會喚起快樂的回憶,久而久之,她也會想每天見到你了。”
讓她每天都想見到我?少年眨了眨眼睛,綠眸瞬間澄亮,彷佛有了拿了一顆誘人的果實在自己前面晃。
是這樣嗎?仔細想想,每次都是他在向蕾蘋絲索取關愛,包括這次,他也是為了私欲而不想她離開,但自己……又給蕾蘋絲帶來什麼?
在蕾蘋絲開心、在蕾蘋絲難過,自己隻會默默獨占幻想着…….說實話,自己根本不如她那三個時時刻刻陪在她身邊的朋友。
其實塞隆感覺得到,蕾蘋絲對自己,就像對她那個叫戴門的養弟一樣……蕾蘋絲對他有關懷有喜歡,卻獨獨沒有像自己這般熱烈的感情。
“總之千錯萬錯就是你的錯,好好檢讨吧,下次對方來,重振旗鼓就是。”
索非亞看着繼續裝植物人的少年,忍不住歎息:“她就出個門,有必要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嗎?蕾蘋絲如果知道也不會開心的!就和你說一下,很多人願意替蕾蘋絲付出這些,如果你隻想到自己,趁早放手吧?”
“我明白了,謝謝。”索非亞才眨一眨眼,就見少年從床上翻身,雙腳落地,像個沒事的人一樣飛快離去。
“…….唉唉唉!!出院手續要簽名阿!!真是的,叫皮可斯交給他好了。”
.
從床下東摸西摸,蕾蘋絲不解地拿出那顆……阿,果實?
沒錯,一顆圓滾滾褐色的果實,上頭有淺白色的絨毛,綠色的梗葉還很新鮮,果實大得像顆椰果,敲了敲,是實心的。
奇怪的是蕾蘋絲從沒有看過這種果實,一路過來的路上都沒有。
她拿着那顆果實,摸了摸表皮,有着平順的紋路;揉了揉上頭的白毛,頗有種熟悉的觸感。
突然,她心底有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弟弟不見了。
地上發現奇怪的果實。
弟弟…….果實……
蕾蘋絲卡殼了許久,始終沒辦法把兩者結合在一起。
手上的絨毛摸着摸着越發熟悉,蕾蘋絲動了動僵硬的手,慢吞吞從口袋拿出了一搓東西。
那是在馬車上,她發現戴門身體異樣的時候拔下的。
右手和左手一比對,淺白色的毛,一模一樣。
答案虛弱地像張濕紙,啪地貼在蕾蘋絲的口鼻上,讓她頓時無法呼吸。
蕾蘋絲努力壓抑着呼吸,小心将果實放在枕頭上,手顫顫的,确定不會滾下來後,自己才起身,然後開始在房間瘋狂繞圈圈!!!
我弟變成果實阿阿阿!!!怎麼辦?!!要給它澆水嗎??把它埋到土裡會長出更多的弟弟嗎??!!
恕蕾蘋絲短暫精神崩潰,連幾天操煩下來,加上戴門這次的“華麗變身”,也虧蕾蘋絲心理素質強大,才沒直接把那顆果實轟出窗外。
蕾蘋絲悶不吭聲暴走了一會,大概因為這件事完全超出一般想象,震驚的情緒太大而難以消化,理性的部分回歸得異常快速,眼下這時刻也不容得她像個小孩般手忙腳亂。
于是她湊到床前,小心觀察起那顆果實,
圓滾滾的,像顆椰子,這真的戴門?他還活着吧?
她試探性地敲了敲,不知怎麼,她想到買西瓜的時候也要這樣敲敲……
不要分心阿!!
蕾蘋絲按着太陽穴,強迫自己思考,雖然“戴門果實”敲起來很紮實,一聽就知道很好吃……不對不對!!
“扣扣!”
果實内傳來疑似回應的敲擊聲,蕾蘋絲愣了一下,她想了想,便小心翼翼試探:“戴門,如果你在裡面的話,就敲三下。”
“叩叩叩!”
蕾蘋絲一口氣停在嘴畔,不知該放松出去還是倒抽回去,雖然戴門沒跑掉,但現在的狀況也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
“這……這就是神印的詛咒嗎?是的話敲一下,不是敲兩下。”
“叩。”
“你以前有變成這樣過嗎?”
“叩叩。”
沒有。
蕾蘋絲徹底頭大了,這下該怎麼把對方恢複原狀,難不成…..真的隻有罪魁禍首克拉有辦法?
“戴門,你需要……恩……喝些水還是曬些陽光?”
果實靜默了一會,突然……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像是有一隻小人在裡頭拳打腳踢,蕾蘋絲一聽就知道戴門生氣了,不過也确認了這顆暴躁的果實的确是她弟弟,思此,她不禁更加自責。
房内一片淩亂,想必對方在變化前一定做過掙紮,自己就這樣放任他變成……變成一顆水果!
“好、好,你在這裡待着,我會想到把你變回去的辦法。”
她摸了摸果實粗硬的表皮,裡頭才稍稍安靜,隻是慢不經心打着節奏,提醒蕾蘋絲自己的存在。
蕾蘋絲凝下眉頭,腦海飛快閃過千頭萬緒。
獸族神印的詛咒就是将神印者變成植物?那還變得回來嗎?這是多麼荒謬的詛咒!!變成……植物。
“從今以後,我們的眼睛隻能直視太陽;我們的雙腳隻能深埋泥土,直到偉大的母樹願意原諒我們的那一天,這就是做為我們用鮮皿染紅河水和土地的懲罰。”
蜂藤說過的話突然在蕾蘋絲耳畔響起,她瞬間摀住了嘴。
蜂藤和刺花球鼠以前都曾是動物、拟化種沒有天敵,半植物半動物….
“甚至連葉脈之書也沒有涵括拟化種,就好像是有一天突然憑空冒出來似的”
費伊教授的聲音亦如往常解答她最後的困惑。
蕾蘋絲沒聽到手下的果實正不滿地抗議敲打。
她耳邊隆隆作響,彷佛腦中有無數雙手在推擠作業,撿起散落各處的碎片開始重新拼貼,準備拼出一張最後也是最完美的圖案。
獸族變成半植物,這就是詛咒?給予破壞土地的獸族最諷刺的詛咒?因為他們濫用大地神印、發動戰争?簡直就像……
蕾蘋絲睜大眼,突然明白了,同時腳下一軟,整個人癱坐在地上。
克拉的恨意遠遠超出自己預期。
她給塞隆刻了一半的神印,又給戴門刻了另一半,忍了那麼多年,如今反叛奧汀,真的隻是想煽動戴門發動戰争那麼簡單?
幾百年過去,魔族和人族一直勢均力敵,魔族擅長魔法,人族擅長格鬥,她憑什麼魔族會打赢人族?也許那是因為……她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誰輸誰赢。
隻要有戰争就好了。
隻要能重現當初觸怒大地的戰争,塞隆和戴門做為兩邊的領導者,他們背上的神印變得炙手可熱,人族和魔族陷入争奪力量的瘋狂,然後……然後……
蕾蘋絲回神,猛然将床上的果實抱到懷裡,難以掩飾慌恐:“别擔心!!戴門!我會想到辦法!沒事!你一定可以恢複原狀。”
果實斷斷續續響了幾聲,沒再那麼暴躁,聲音清脆,似乎帶着一些安撫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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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蘋絲很難受。
塞隆擡頭,看着樹蔭下透出的稀疏陽光,卻感覺不到半點溫暖。
蕾蘋絲的感受正将他溺斃在一桶冷水之中,巨大的悲傷和自責打來急促的浪花,嗆得口鼻都有些喘不過氣。
蕾蘋絲,妳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耳聾嗎!”
有人用力拍了塞隆的肩膀,塞隆轉頭,金發藍眸,高大強壯的格鬥士,皮可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
“唉!叫好幾聲都不回應!”皮可斯異如往常粗暴無禮,
隻是他有些不太想看塞隆的眼睛,遮遮閃閃,随手粗暴地将一張紙和筆塞給塞隆:“出院證明,快簽一簽。”
塞隆還真的聽不到他在說什麼,他滿腦子都溺斃在那痛苦難解的情緒。
不知道嚷嚷多久,對方終于忍無可忍,用力推了他一下。
“不簽,就來打一場!”皮可斯咬牙切齒,還算英俊的臉變得有些粗犷,
他似乎忍耐很久了,如今找到借口,他很樂意以格鬥士的身分會會這位“勇者弟弟”
塞隆還沒反應過來,對方已經一個拳頭往他腹部揍。
很痛。
塞隆瞳孔一縮,反應過來就要舉手回擊,他打算先打斷對方那隻可惡的右手再說……
“阿……”拳頭頓一半,那股熟悉可惡的牽制再度如藤蔓般纏住他的力量。
以外人看不見的角度,從背順着手臂延伸,塞隆看到自己皮膚下有細紋在一鼓一動,強大的疼痛似乎已經鑽入皿管,逼得自己不得不收回手。
攻擊有皿緣的親人,神印的反噬就會更大……
瞬間,好幾顆拳頭又往他的下巴和背部打去。
對阿,蕾蘋絲已經走了,她神奇的影響力也消失了,自己…..再也沒有用處了。
又被一拳打倒在地,塞隆往地上吐了一口鮮皿,本來被重擊絞痛的腹部不到幾秒又感覺不到任何疼痛,顯然已經恢複如初。
魔王說得對,這不是祝福,是詛咒。
“搞什麼阿!!你給我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