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微微點頭,本還想如何起頭,但既南仲禮文直接問起,他卻也不矯情,便直說道:“南仲大人,我确實有一些事,想與大人請教一二。”
“哦?”南仲禮文誠懇,道:“若是南仲禮文所知,定然知無不言。”
“那就多謝大人了。”
王越微微一禮,道:“事情是這樣的,大人也是知道,我是蛇餘公室之後,自數百年前國破家亡之後,我蛇餘家無時無刻不想有朝一日能夠複家複國。”
他歎了口氣:“隻是奈何當日家亡之時,整個家族幾乎都被滅族,實力千不存一,又人丁零落,族内一直以來來也未出什麼人才,許多年來,此心都不敢起。”
“生怕卷入什麼事情中,叫家族僅有的力量都被消耗。”
“若是那樣,我蛇餘公室可就是萬劫不複了。”
南仲禮文點了點頭,說:“公子的先祖此決定無疑是十分正确的,這數百年來,多少亡國公室,都是試圖複國而徹底消亡,隻有少數幾國公室放棄了國業,最終融入大國,方能為一大夫保住其家業。”
“我見公子,文韬武略皆是不凡,莫非是有複國之心?”
“不錯。”王越肯定的說,又道:“此是我蛇餘多少代以來已寫入家訓中之事,我身為蛇餘家的嫡子,繼承了蛇餘家種種傳承、秘術,又有些小小能力,如今更是家族希望唯一所寄,更是一日不敢忘懷。”
“此來淮上,正是欲在此能觀天下風雲之地尋一機會。”
“南仲大人,我不久前破黑胡薄有小名,是故才來淮上就有淮伯祭司尋來。言其神廟可以出兵車支持我于蠻夷之地行征服事以複國業,但我對于此事有些顧慮,是以并未答應。”
“公子未答應是對的。”南仲禮文贊同道:“以公子之弱勢,與強勢淮伯神廟合作,其力過于不等,淮伯神廟不過是想利用公子之身份和能為罷了。來日即便能夠複國,到底是叫蛇餘國還是淮國還未可知呢。”
“既是未答應,那公子顯是另有打算。”
南仲禮文環視左右,道:“今日之後,公子之名,必然傳遍天下,雖得罪了蔡人,但卻得到了陳國的承認,整個淮上。願與公子為友者,必不在少數,若能取得他們的支持,其力不在神廟之下。”
“公子此來問我,問的應當是有天子大義認可的繼絕複國。”
說道這裡,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此事本倒也不難,存亡繼絕。乃是正禮,但是說來有些慚愧。當今成室财勢困頓,幾乎連一國政治軍勢都難以維持。”
“去歲天子竟為債主逼債因無力償還而躲上高台,最後将舊日一處宮院交出去抵押方得脫身。”
“唉,所以公子想獲天子旨意之允,恐怕得…恐怕……”
王越看他有些不好開口,就笑着對他道:“此事大人又有何說不出口的。不過是些許用了又随時可掙取的錢财,大人且說個數,此就當我蛇餘公室與天子之朝貢禮金就是。”
他破了黑胡,所得錢财不是一筆小數,又有大把掙錢的方略。更有莊園大把人力可用,卻是不虞财乏。
“這…”南仲禮文想了想,終于開口:“五百斤黃金如何?若有五百斤黃金,我南仲禮文必定幫公子辦成此事,公子也請放心,此五百斤黃金,南仲禮文分文不取,盡會交給當今天子。”
才五百斤黃金?
聽着南仲禮文的開價,王越終于知道成室已經到了什麼地步。
不說其他,今日呂裡君子婚宴,任意兩位實邑大夫所送禮金,都已超出此數了。
王越搖了搖頭。
南仲禮文頓以為要價太高,便道:“四百斤黃金,我再多與天子說些好話,應該也能辦成。”
王越卻道:“我與南仲大人黃金一千斤。”
“隻須将此事辦成,其餘我王越一概不問,多的就權當與大人交個朋友。”
“黃金一千斤?”聽着這個數字,南仲禮文瞪大了眼,連聲道:“這怎麼使得?這怎麼使得啊?”
“有什麼使不得的?”王越擺了擺手,問:“莫非南仲大人不願交王越這個朋友嗎?”
南仲禮文想了想,這樣一筆錢,他不僅是個人需要,正在被逼債的天子也是需要,就不作推卻,躬身與王越行了一個大禮:“多謝公子看重,公子之所托,禮文必定全心為公子辦到,此次出使庸國事了,必定全速回國,下一次來淮上,必定攜來天子旨意。”
“日後公子若有什麼需要禮文幫忙的,隻須遣人往東邑南仲家投上名帖就是。”
“那就有勞南仲大人了。”王越感謝道:“我此宴之後當準備好與天子朝貢之禮。”
“大人此去庸國,回返時路過臨川就可來取。”
與南仲禮文一番交談,王越也算了卻心中一事。
他此時号稱蛇餘公子,但是畢竟是号稱,隻因他實力頗強,如今又有大名望,更還得到了像呂裡大夫這等大影響力者的認可,是故不會有人懷疑,
但假冒必定是假冒,随着他影響力越發大,總會有一日,會被人抓此痛腳來說事。
這種事他雖不懼,但到底畢竟是個麻煩,若南仲禮文将成天子支持他繼絕複國之旨給他拿回來,就等若成天子都認可了他,則蛇餘公室身份再無疑問。
稍後,王越又拿出一張有着蛇餘新家紋的鍍金名帖交給南仲禮文就匆匆回到上席。
他離去後,南仲禮文拿着名帖看了看,恍然想起,似乎忘記了一件事。
繼絕之事,不僅僅需要家紋,還須蛇餘公室破國滅家後成室太史再無對應記錄的公室家族譜系,以此上溯皿統源流,證明其公子身份。
随即他就笑自己多慮。
蛇餘公子,如此之才,就是尋常大夫之家那都是培養不出來的,更繼承了堪比昔日商龍君龍蟲蜻蜓切的蛇餘公室秘術龍蛇響尾?而且與他交好的尹陰大夫、呂裡大夫、呂裡小君子他們又不是傻子,能得他們認可,身份當是确鑿無疑。
這時,他忽然又發現名帖背後似乎還有陰文,就翻過來看,上面密密麻麻寫着諸多小字,正是他剛才以為王越未給他的家族譜系,卻是與名帖一同給了他,想來蛇餘公子對此早有準備。
但他一看之下,就微微吃了一驚。
隻見此譜之上,蛇餘公室自亡國之後,人丁就是十分凋零,期間有好幾次好不容易家族擴大,但接下來諸多人名之後就寫有諸如“疫”之類的字眼,這是遭逢大疫啊。
直至近幾十年,更是寫滿了“殁”,整個家族在二十年前幾乎盡“殁”,這無疑是戰亂所至。
南仲禮文想及王越之揚名似乎就是在申南之地,而申國在近幾十年内,恰恰經曆了數場大戰。
有三十年多年前陳國中軍将荀異子率聯軍四千乘對蔡象申三國聯軍在申中肇邑的肇之戰,有二十年前陳國中君将昭襄子五千乘兵車與荊國決戰申南的南鄙之戰,此種大戰,雙方參戰軍力高達近百萬,僅是戰時就波及無數,戰後流竄的逃兵武士,對當地更是有着巨大破壞。
這樣分析,蛇餘家族許多人在這兩場大戰中卻是沒能幸免。
“真是個多災多難的家族啊。”
南仲禮文感歎着,再回望王越。
隻見這個多難家族的唯一嫡子,正如無比耀目的太陽,活躍在淮上諸大夫之間,三言兩語,随意談笑,就叫諸大夫臉上流露出或贊歎、或激動、或自愧弗如的神情,又都是無比的熱切。
如此之氣度風姿,一言一形都似乎透出着某種寫意,叫人見之就為之心折。
再想及認識以來的種種,他心中忽然生出謀種奇怪的認知。
“或許,蛇餘家數百年來的氣數,就盡集在他一人身上吧。”正這麼想着,他忽然見得陳國那位叫人敬佩的昭氏春官,面色似有些不對,隐隐還有些焦慮的持着一個酒樽往王越所在去了。
以他之識見,這位使者去找王越定然是有事,但到底是何事,竟叫此位大國使者如此焦慮,他去找蛇餘公子王越,又是為了什麼,也與他焦慮的事有關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