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喜之宴,有絲竹悅耳,有歌舞怡情,有美酒佳肴滿足口腹之欲,往來敬酒的賓客無有白丁,皆是淮上諸國顯貴,身處此等盛宴之中,本該是一件令人十分高興的事,然而身為陳國駐淮上外事春官的昭穿,卻皺着眉頭心中滿懷着焦慮和不安。
令他焦慮和不安的,并不僅是之前發生的事,更在于之前自陳國傳來的一個消息。
大陳六卿之首,三軍中君将,昭氏家族家主,昭襄子已于七日之前病卒。
這個消息對于昭穿而言,簡直是晴天霹靂。
不僅僅因昭襄子是昭氏家主,更在于昭襄子是近三十年來自荀異之後陳國的擎天之柱,有他在陳國的國勢霸業就還在,陳國諸卿即便有争,也是控制在尺度之内,他今不在則陳國必有大亂。
果不其然,與昭襄子病卒的消息一同傳來的是昭氏世仇逢氏和太尹兩氏已經開始攻伐昭地。
陳國諸卿之亂已然開始。
身為陳國之人,昭穿如何不明白這意味着什麼呢?
陳國是天下間最強大的霸主國,國力強勢,軍勢天下無雙,數百年來天下列國的霸主之位,多數時間都在陳國掌握,但其中就有數次失霸,皆是由陳國諸卿内亂造成的國勢衰頹所緻,在數次内亂中,也有許多過往無比鼎盛的家族随之湮滅。
今陳國再次陷入内亂,并且還是僅剩的六大家族之亂,其亂勢甚或比之以往更加。
國勢如此,再想着今日蔡國之咄咄逼人,荊國似也不甘寂寞,昭穿心中已經很悲觀了。
他無比清楚的認識道。陳國持續近百年的霸業,今日或将就是最後的尾聲了。
“唉,為何我大陳,總是會有這等事發生呢?隻願不要亂上太久,那樣或還可挽救。”昭穿是這樣想着,心底雖依舊悲觀。但不論情況如何,他依舊要自己的職權範圍内盡自己所能。
宴樂聲中,打量着周圍諸多向他投以熱切目光的淮上大夫們。
他很清楚,這些人的熱切目光并非投與他,而是投向他身後強大的陳國,一旦陳國消息傳來,北面的蔡國又咄咄逼近,他們很容易就會動搖,然後重新投入蔡國旗下。
即便不投蔡國。也會坐觀局勢。
那麼在失去了陳國支撐後,又身處這去國近兩千裡之外的淮上,除卻自身力量,他還有什麼人可以依仗呢?
昭穿看向今日宴會的主家呂裡大夫,除了他和幾位長期以來與蔡國有不解之怨的大夫,其他人恐怕全都靠不住,但僅僅依靠這些人,其力量還略顯單薄。還須竭力聚攏一切可以聚攏的力量才可。
但除卻他們之外,還有誰呢?
昭穿想到了前段時間十七武士大破黑胡。今日又仗義出手,已将蔡國深深得罪,智略勇武都是不凡的王越,這麼想着,他端着酒樽,稍稍打發幾位來敬酒的大夫。離開了自身席位,往王越所在席位去。
一邊行着,他一邊打量,遠處的王越,也被幾位大夫環繞着。在這盛大的宴會中,與遠比他年紀大,權勢更重的大夫們談笑自若,舉手擡足間竟是無比的耀目。
昭穿無比清晰的感受到,此時此地的這場宴會,就是一個巨大的百戲之台。
蛇餘公子王越,就是身處台上的百戲者,他技藝高超、遊刃有餘,一言一行能叫左右台上台下所有人的目光聚于一身,随心所欲之間,仿佛能夠主宰每一位觀衆思想、情緒和行為。
這種感覺,幾乎叫他想起記憶中的一人。
陳國六卿家族小一輩中最傑出者,有着“如日中天”稱号的荀氏少年英睿。
兩人都是一樣,猶如太陽般耀目。
但又有不同。
一者恰如中天皓日,其雖耀目,卻會與所有人以灼曬感。
眼前的王越,卻若那初升之陽,向下灑落的是晨曦之光,身處其中,但覺心暖神醉,叫人如沐春風,皓日已當正空,是為極盛,王越這朝日,才是初升,有着無限的希望。
一番考量,昭穿竟得出個自己都不相信的結論。
這樣潛力無窮的少年英睿,又是親近陳國,他略為深思,心中就有了決定。
“十七武士破黑胡,完成了哪怕于讓大人都所不能之功,聽說又收編了上千黑胡盜,短短時間,就已經訓練的猶如精銳,其勢比之破黑胡前,壯大何止十倍?”
“這種狀況下,若再得我陳國在淮上的力量與影響力支撐,又能做到何等地步呢?”
“若你能助我争取到足夠時間,能夠将局勢拖延至陳國内亂平息,無論是我大陳還是我,來日必不負你。”
這般想着,昭穿端着酒樽,徐徐走到了王越席前。
“昭穿大人。”正與王越親切交談的兩位大夫連忙與昭穿見禮。
“你們在談些什麼,能叫諸位大夫都如此高興呢?”昭穿笑問着。
他發現這幾位大夫,似乎都是在淮上與呂裡大夫保持着密切聯系者,其中就有溧陰與陽翟兩位大夫。
陽翟大夫正欲回答,王越卻與他先行一禮,微微笑了聲:“不過是談了些小小的貨殖事,不足挂齒。”
被搶答的陽翟大夫一點都不生氣,反道笑呵呵的道:“對,是貨殖事,小小的貨殖事。”
能讓幾位治民十萬的大夫都如此高興,甚至還要保密的生意當然不會是小小的貨殖事,但昭穿卻無意探尋,隻是點了點頭,對幾位大夫道:“各位大夫,我想與蛇餘公子,私下一談。”
他稍稍一禮:“不知幾位大人可否稍稍移步?”
衆大夫相視,頓知能叫陳國駐淮上這位使者親自來談的事定然非是小事,更發現剛才在與他們談合作的蛇餘公子王越,其影響力竟能引得昭穿親會與之談,不由對之前所談事情更增了幾分信心。
不再多言,大夫們就作讓開,與昭穿和王越留下了足夠的空間。
昭穿點了點頭,又對王越道:“蛇餘公子,且借一步說話。”
王越自無不允,于是兩人贊離宴會廳堂,到得旁側一處專門于賓客私下談話的偏廳。
到得偏廳,昭穿卻未立即将想法呈露,隻對王越問道:“蛇餘公子,不知你可有什麼志向。”
陳使昭穿的話,王越一聽,就知是有戲肉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