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白隐約猜到了,他睜大了眼睛道:“不會吧,莫非你母親她……”
“你猜得很對。其實若是在平時,我母親也定能夠将吃人的欲望壓抑在心底,慢慢消弭這念頭。隻是似乎一切都是上天注定,她那時剛剛有孕在身,對人肉滋味的貪婪已經無可抑制。更何況那個睡着的孩子,他身上的氣息正是我母親原先最愛的那一種。”無常公子微微笑着說道,“于是,她終于沒能再像以往那樣抑制住自己,而是撲上前去,迫不及待地将那個孩子撕開,大快朵頤。”
“……”周少白緊皺眉頭。
無常公子搖搖頭說道:“我母親吃得心滿意足,站起來抹去嘴角的皿迹,忽然想起那少年的面容。她頓時渾身一寒,如墜冰窟一般。我母親完全不敢想象,這件事若是讓少年知曉,該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于是她立即決定将這些殘骸掩埋好,絕對不能留一絲痕迹。然而就在她掩埋好了一切,轉過身時,卻發現那少年怔怔站在她身後不遠處,手中數枝梅花,正被他顫抖的雙手無意識地揉碎……”
二人半晌無言,那無常公子終于又開口道:“少年拿起長劍,我母親見了,哭着說道,‘我知道我犯下大錯,我甘願以死贖罪!隻是如今我腹中已經有了你的孩兒,他是無罪的!’少年愣住了,卻見我母親閉上雙目,任憑淚流滿面,引頸受戮,哭道,‘若是你執意要殺死我,卻也不用猶豫,盡管動手吧!’。【零↑九△小↓說△網】這時,他猶豫了,顫抖着将劍扔到一邊,說道,‘人妖本就殊途,你我卻情不自禁,違逆天倫,鑄下如此大錯,實在是天地不容!為今之計,我要吸取你的内丹,免得你再屠戮生靈,然後遠避他鄉,尋一潔淨之地自我了斷,以謝天地。至于你和你腹中咱們的孩兒……就自求多福吧……’”
“然後,那少年真的這麼做了。”無常公子長歎一口氣。“我母親被他吸取了千年内丹,功力盡散,現出原形。她哀傷過度,匍匐在地無法動彈,隻能眼角徒勞噙淚,哀嚎着瞧着那少年遠去。”
周少白面色凝重,仿佛瞧見當時慘絕的情景。
“那少年就那麼決然離去,母親淚眼之中,他的背影越來越遠。”無常公子頓了一頓,歎息道,“他一次都沒有回頭。說來也怪,自他走後,那些梅花就全都枯死了,沒有一株存活下來。”
周少白搖搖頭,心中五味雜陳,隻覺得這場情債冤孽,恰如鏡花水月,無非一場夢幻,待夢醒之時,除了萬箭穿心的痛楚,卻再無半點溫情殘留。
“這……”周少白開口想說些什麼,卻發覺自己無從說起,情之一事,又有誰有資格去評論是非呢?
無常公子說道:“我母親見父親就這麼離去,傷心過度,動了胎氣,于是當夜就生下了我,但是卻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周少白不禁問道:“什麼事?”
“原來女人為母則強,自我母親孕育我以後,她的内丹便自然分出一部分在我體内。故而我父親吸走她的内丹時,還殘留了部分内丹在當時尚是胎兒的我體内。當她分娩之時,那痛楚也刺激了我體内的内丹,于是那微小的内丹開始沿着氣脈運行,自然也流回她的體内。”
無常公子說道:“得了回流過來的一絲内丹,我母親将其彙聚起來,慢慢運行,終于恢複了些許功力。這功力恢複的時機,真的非常湊巧。因為我雖然是半妖,但大半還是人形,而此時我的母親因為喪失功力,恢複了原形。所以産道過于狹窄,導緻了難産。若是這種情形持續下去,我和我母親都必死無疑。雖然因為父親的離去,我母親本已經心若死灰,了無生意,但是在這個時候,她卻下定決心,要将我生下養大,再去尋短見。恢複了這一點功力,她終于将我平安生了出來。”
“所以,自我出生起,我便從來也未曾見過我的父親。關于他的一切,都是聽我母親的講述,加上我自己的想象而成的。”無常公子說道,“但是我母親從來也不惱恨他,隻說是自己一時沒有忍住,生生害的好好的一個家,就此家破人亡。于是她一直教導我,說你有人類的皿脈,無論如何,也不要殺人作惡,遇到别人危難時,更要出手相救,這樣,父親在天之靈,才可以得到慰藉。”
周少白恍然大悟:“難怪你要救我們啊!”
無常公子點點頭說道:“我雖然沒見過父親,但是既然母親如此教誨,我便謹記在心,不敢有所逾矩。但是母親沒有等到我長大,便因思念成疾,終日恍惚,終于有一天出門而去,說是要尋找父親,就此一去不回,我也就此成了孤家寡人一個。”
周少白不由得很是同情他,說道:“你在這裡如此寂寞清苦,為何不下山去,在人間生活?無論怎樣,你的父親是人,你有人的皿脈。”
無常公子苦笑道:“你怎知我沒有下過山?但你知道我下山之後,那些人看見我的異相,都是什麼反應麼?”
瞧着他的一對尖耳朵,周少白讪讪說道:“我大概能猜到那情形。”
“那時我尚且年幼,懵懂不知世事,全因山上的日子太孤獨,便想去山下瞧瞧。結果一到市集之中,那些人瞧見我便大叫着妖怪,吓得四散奔逃,還有許多人拿着木棍來追打我,若不是我逃得快,早就被亂棍打死了。”
無常公子歎口氣,說道:“于是我便學乖了,除了必要時,平時都在山上,絕不輕易下山。我在山上勤于修煉母親教給我的道門,偶爾需要下山,便用頭巾裹住耳朵,戴好風帽,才能走在村落市集之中,瞧一瞧那人間的風光。本來我以為這樣的平靜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但是近些年發生了那件事,将我的想法通透打破了。”
周少白想起了石鬼霧林,問道:“難道,是那石鬼霧林?”
無常公子點點頭:“正是。那石鬼霧林,其實本來并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