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白聽了隻覺得甚是奇怪,不禁問道:“這也太奇怪了,你尚且如此年幼他們便離開,卻是為何?”
無常公子出神地朝門外的牛毛般細密的雨絲望去,淡淡說道:“很簡單,人妖殊途。??”
“願聞其詳。”
無常公子怔怔說道:“怎麼說呢?對了,你知道為何我叫做無常公子麼?”
周少白想起村民們的話,說道:“這應當不是你的名字,隻是村民們起的綽号。”
“是的,不過我的名字很久沒人喊過,我也就慢慢習慣被那些村民叫做無常公子了。雖然這個綽号原本是我母親的。”無常公子微微笑着說道。
周少白很是疑惑:“你母親?為何會被叫做公子?”
“自她得道可以幻化人形之後,便喜好扮做各種模樣大搖大擺出現在人世,為禍一方,作惡多端。人們很是懼怕她,也搞不清她的模樣,便叫了她無常公子。”無常公子想起母親,臉上不禁出現笑容,慢慢說道,“到了後來,她的手段越殘忍起來,還喜好食人,經常擄掠男女幼童上山,或撕開生吃,或剁成肉塊,精心烹饪。如此冷酷殘暴,人們哪裡受得了?”
憶起母親犯下的種種罪孽,無常公子搖搖頭,長歎一口氣。
周少白聽得皺起眉頭,不由又瞧了瞧這宅子,想起十幾年前這裡到處是人肉人骨,必定腥臭難聞,陰森可怖,于是心中生出厭惡來,也不再覺得這裡清雅幽緻了。
“于是村民們合計,一起去請了道士前來除妖。可是誰曾想過,那道士便是我的父親。”
無常公子嘿嘿一笑,前面浮現出母親曾經描述過無數次她所初見的那名負劍上山道士的英挺少年模樣,還有母親述說這一切時那懷念的眼神,幽如碧潭,深不可測。
“真是一樁奇事……”周少白歎道。
他很是不明白,一位負劍而行,單槍匹馬進山尋找那食人妖孽的英挺少年,終究卻和那妖怪成了夫妻,還生了孩兒。這離奇的事情簡直仿佛出自他讀過的怪談異聞一類的志怪小說。
雖然眼下這故事中的孩兒就坐在對面,娓娓而談當年的舊事,但是周少白依然覺得不可思議,他甚至要懷疑這究竟是不是自己造的一個白日夢幻了。
“他們,是不打不相識嗎?”周少白忍不住問道,這件事畢竟太過離奇,任誰都要忍不住追問的。
無常公子眯起眼睛,竭力在腦中搜尋當年母親說過的隻言片語,将之還原複述道:“他們見面後,少年心高氣傲,要我母親投降認罪。要知道我母親可是有着千年的道行,怎麼會把這少年放入眼中。若論本事,那少年本已不是我母親的對手,更何況我母親還狡黠聰慧的很,于是,你能想到的,這次降妖的唯一結果,隻能是那少年被我母親擒住了。”
說到這裡,無常公子笑了起來:“若是換作旁人,我母親一早就吃個幹淨,隻可惜遇到的偏偏是他。我母親說,那少年英姿飒爽,聰穎俊秀,氣度不凡,讓她一見之下,終于明白了人間所謂情之一字的含義,按捺不住,偷偷有了芳心暗許之意。”
“我母親是妖怪,自然不懂人間女子是如何表達心意,隻是明白告訴那少年,要和他結為夫妻。那少年自然是大驚失色,斷然拒絕,不過我母親怎能如他所願?當日便用了手段,二人在這宅子裡結為連理,共枕鴛鴦繡被,齊赴巫山**。她說,那少年的睫毛很長,甚是好看,讓她念念不忘,心意蠢動。”
他指着玉绮羅昏睡的床說道:“當年的家什,如今隻剩了這張床。少年一開始郁郁寡歡,終日愁眉不展,隻說自己本意以降妖除魔為願,誰知居然與妖精成了夫妻,實在是愧對師父師祖,也無顔去面見那些山下村民。見他如此愁腸百結,我母親暗暗誓要讓他歡愉起來,于是用心學習人間女子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想要将自己妖氣的一面,盡皆抹殺掉。她聽了那少年喜愛梅花,便在這宅子内外遍地栽培,她見了那少年喜愛吟詩作對,便從山下買來詩詞暗中背誦,她覺那少年的衣衫舊了,便買來織機,自己織出布匹,給他量體裁衣。她給那些過往被自己吃掉的人設壇做法,請高僧度,誠心悔過,消弭自己罪業,她不用内丹驅寒,寒冬臘月在溪邊像尋常女子一樣給他洗衣,隻生的滿手都是凍瘡。她真的變了,不要說吃人,她連肉都不吃了。想起以前的罪孽,她便痛悔得涕泗橫流,恨不得以死謝罪。”
周少白聽得不禁有些動容,說道:“你母親一定是為情所感,情願洗心革面,不再作惡。這份心意也真是難能可貴了。”
無常公子聽了,微微一笑,說道:“是啊。我母親這些心意,少年都瞧在眼裡,記在心裡。他慢慢地改變了态度,心中堅冰終于融化,對母親動了真情意。那段時間他們日日賞梅吟詩,逍遙自在,過得如同隐居高士一般,說不出的惬意歡樂。我母親本沒有名字,少年便以最愛的梅花為由給她取了個名字,叫做梅姑。”
“我母親愛死了這個名字,整日自稱梅兒,希望自己能像梅花一樣得到少年永遠的鐘愛。而那少年也确實很愛她,他甚至為母親作了一詩。在那紅梅悄放,靜雪送寒的月夜,他和母親依偎在火塘之旁,在母親耳邊真誠地呢喃道――平生最薄修仙志,願與梅姑過一生。唯有玉人心似鐵,始終不負歲寒盟。”
周少白聽得出神,靜靜地一言不。
無常公子微笑着,眼中蕩漾着憂郁的微瀾,接着将那時的事情叙述道:“如果事情一直這樣繼續,倒也不錯。隻是啊,人和妖畢竟不是同類。我母親為了那少年改變了這麼多,幾乎将自己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女人。但是那一天,她一切的努力都化為泡影,付諸東流。”
“雖然她一直很後悔自己殺人吃人的罪業,但是她卻也一直也忘不掉人肉的美味,即使她一直吃素,妄想用吃素來排解内心殺戮的渴望。那一年春暖花開之時,有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孩子進山采山菌,累了就在樹林中睡覺休息。我母親正巧也去采山菌,她一眼就瞧見了那個孩子。”